一
方舟同誌提到的兩位失去聯係的黨員,一位是蕭中興,一位叫曾明恩。
宜昌大撤退那年秋,季學民告別範子宿,踏上萬縣碼頭,先去國本小學,學校在觀音廟上改建,地名叫觀音閣,三層大殿改成教室。教師們正在批改作業和備課,他兼任學校校長,學校是縣委機關所在地。等教師批改完作業走了,聘用教師歐陽聚奎留了下來。
歐陽聚奎個頭不高,瘦瘦的臉頰,說上海普通話,曾在中央上海局做文員,來萬縣自然擔任書記,告訴他說:“儂回來的正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委書記詩文同誌下月來萬縣成立中心縣委”。省委在萬縣成立中心縣委,同誌們盼了好久,萬縣是水陸碼頭,兵家必爭之地,鬥爭形勢複雜,理順周邊關係,有利抗戰形勢。歐陽聚奎要求:“你想法支走左見若,把家騰出來開會”。季學民沒有家,家是左見庸的,左見庸全家去了重慶,左見若憑什麼離開呢?
回到家,保姆開了院門,院子正屋左見若在彈奏鋼琴,神情專注,琴聲淒涼,音律委婉,丈夫大老遠走進來,妻子頭也不抬,一曲彈奏完畢,站起來說:“還記得回家的路,不錯,你再不回來,我抱著兒子下宜昌,演出抗戰邊關尋夫。”
孩子小明那年生下來四個月,睡了,季學民脫下長衫,說:“嬌妻尋夫我沒這命,這次去宜昌,你猜我遇見誰了?”
“猜不著,不想猜”。
“範—子—宿,鬼子占領上海,他和工廠遷武漢,武漢不保,遷重慶,這會過了萬縣在路上”。
“沈嵐呢,見著沒有?”
“沈嵐留在上海租界,老範埋怨我們回萬縣沒與他們聯係,這次幫助他完成公司八萬錠機器搬遷,算是還了個人情”。
這番解釋,左見若緩過氣來,說:“範子宿既是老板,更像有尊嚴的知識分子,你幫他遷往大後方,做了件好事。吃飯了嗎?”季學民不辭而別,下宜昌參加工業大撤退,左見若生氣甚至怨恨,幫範子宿的忙,心裏怨恨消了。季學民肚子餓得咕咕叫,保姆做來飯菜,狼吞虎咽吃起來,左見若笑了:“看你這摸樣,出門幾十天,沒吃飽飯。不窮得叮當響,就不曉得回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季學民沒想出支配左見若離開的理由,歐陽聚奎催他,萬縣地下黨就他和蕭中興住的獨門小院,蕭中興作為副司令,下轄各縣人來人往,左家小院地處鬧市,前三合,後四合,背靠長江,正屋廂房十九間,前天井石板鋪地,後天井做花園,桂花銀杏海棠錯落相間,這地方開會,隱蔽安全,歐陽聚奎叫他務必盡快支走左見若。季學民急得吃不下飯,六神無主,左見若問他怎麼啦,是不是病啦,他回答不上來。這天終於等來機會,範子宿從重慶來信。提議左見若上重慶教學英語,勸季學民上重慶辦公司,左見若看了信說:“家裏這情況,怎麼去?你怎麼想的?”
“你哥哥嫂嫂特疼愛佳佳,你做了英語教師,把佳佳英語補習下,爭取出國留學,哥嫂定會高興”。
侄女聰明漂亮,左見若喜愛,說:“你這句話,我喜歡聽”。馬上打電話,“哥,聽範子宿說重慶急聘英語教師,我打算上來應聘,你哪裏住得下嗎?”
“我和你嫂子想看外甥,住房寬敞,你上來,季學民在幹什麼,他上來嗎?”
“他在家呢”。
“你叫他上華西公司來,比萬縣工資高一大截”。電話那頭左見庸回答幹脆。
“哥哥叫你上華西公司”。
季學民在旁邊擺手,說:“我去不了,國本小學我是校長,新學期免費招收一百個孩子,萬事開頭難,這時去,我走的開嗎”。
左見若擱下電話,惱火中燒,吵鬧指責說:“你勸我上重慶,自己不去?什麼意思?”生下第一個孩子,季學民做父親盡了幾分責任?哥哥的話在家是聖旨,季學民不遵從,她不容忍。
“國本小學辦義學,我活動了許久,籌了筆辦學經費,聘請義學老師,魯嗣安從糧油買賣加收厘金給予安排,諸如此類善事,我能半途而廢嗎?”左見若信佛,天天吃齋,口念積善積德,季學民看她怎樣反映。
左見若小時經曆過貧窮,義學對有誌窮少年,勝過甘霖,丈夫這麼說,站得住腳。她關心侄女不亞於丈夫,船上有保姆,下船有嫂子,雙手搭在季學民肩上,說:“一百個孩子免學費,費這麼大的勁,你讀那麼久的書,就這麼點出息,我和小明,還指望你掙錢吃飯呢”。
“放心吧,我會讓你凍不著,餓不死,過上好日子”。
“僅僅凍不著,餓不死,這目標太低”。
季學民送走左見若母子,急忙買菜買米買食宿用品,中午代表到齊,下午,歐陽聚奎陪著詩文來了,同行有省委組織部長李幼學,達縣中心縣委書記。
詩文臉頰瘦削,下頦凹陷,輪廓鮮明,戴副眼鏡,宣布紀律聲音低沉:“會議隻用腦子記,不做筆記;隻在房子裏活動,不許院內走;隻發言,不討論;夜間不開會,休息不開燈”。會議開了兩天半,總結時說:“當前任務辦所完全中學,以此為掩護,選送青年黨員和進步青年去延安,萬縣、達縣,涪陵三地,三十個縣組織生源,請大家為這所學校取個名字吧”。話語幹淨利落,做事雷厲風行,歐陽聚奎擔任萬縣中心縣委書記,他和達縣、昨夜趕來的涪陵三地中心縣委書記請詩文起名,詩文說:“叫國華吧,為國家培養精華”。代表說這名字好,有紀念意義。
晚上十點,“叮····,”電話鈴聲響起來,安靜的夜裏有些刺耳,季學民拿起電話,那頭傳來責怪的聲音:“我是否平安到達重慶,你不打電話問候聲,成天在幹什麼?”
“上午公司上班,下午學校上課。客輪有空軍掩護,這不平安到了嗎”。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警告你,不許參加政治活動,早點睡覺”。電話那頭擱下了,院子裏外有了響動,代表洗臉洗腳,倒床休息。季學民沒睡,整天不開門,外麵什麼情況,裏麵一慨不知,心裏砰砰跳,四川省委領導在這,萬縣、達縣、涪陵三地中心縣委書記,十一個縣委書記在這,安全保衛不得半點疏忽。黎明時分,外麵傳來敲門聲,季學民到大門前,門縫看見外麵站著十幾位穿著散亂,風紀不整的軍人,大聲問話:“誰在敲門”。聲音院子裏聽得一清二楚,院內一下鴉雀無聲。
門外散兵遊勇取下背上步槍,掄起槍托敲打門板說:“開門,喝口水”。
季學民吸口冷氣,說:“外麵是大河,自己去喝”。
門外一軍人眼睛對準門縫,說:“老子要上前線,你叫老子到大河去喝,快開門,不然老子踹門啦”。川軍平日軍紀渙散,借口上前線,擾民事件時有發生。
季學民需要吵鬧,引來附近蕭中興,硬對硬說:“你幾個算老幾,這是左見庸的家,想踹就踹嗎”。他相信蕭中興就在附近,敲門聲更大了,散兵用腳踹,踢,謝天謝地,終於傳來蕭中興訓斥的聲音:“大膽,誰敢在左總門前鬧事”。
蕭中興身著戎裝,上校軍銜,散兵遊勇紅著眼睛,陰陽倒掛站成一排,領頭的說:“報告長官,我們路過此地,討口水喝,裏麵不開門,藐視抗日軍人”。
“這是陳立夫大管家左見庸的公館,你們是那部分的?敢在老虎頭上捉虱子,找(虱)死啊”。陳立夫時任國民黨教育部長,中統局長,散兵遊勇嚇一大跳,魂飛魄散,急忙解釋:“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傷了和氣”。蕭中興摸出一疊票子,遞給領頭的軍人說:“幾位兄弟,前麵有家包子鋪,去吃點稀飯豆漿包子”。領頭的接過鈔票,連聲道謝蕭中興,走了。
二
季學民找辦學地點,在離城區二十多公裏的張家灣,找到了適合辦學的房子,是錯落連接的三個院子,老百姓叫上院子、中院子、下院子,中間圍著幾塊田,有四個籃球場大,適合做操場。接下來籌集辦學資金,萬縣是商貿城市,有萬商雲集,萬川畢彙之說,商會會長魯嗣安積極支持抗戰,籌款,募捐,街頭宣傳奮不顧身,生意與左見庸關係密切,結識了季學民,熱心抗戰,與左見庸最不一樣的地方,見麵就拜托季學民替他尋找共產黨,萬縣縣委開辦國本小學,季學民請魯嗣安做校長,他帶頭募捐,在商會設立厘金,免收窮人孩子學費。季學民提出魯嗣安入黨,在組織內部卻引起爭議,反對者說季學民思想右傾,靠發展黨員籌集資金,蕭中興替他說服反對者,說:“我崇拜嶽飛,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我做保安司令不怕死,魯嗣安做商會會長不貪財,文武兼備,這國華才辦的起來”。蕭中興不是委員,擔任地下黨護衛大使,組織負責人他認識,話有分量,魯嗣安入黨批準了,擔任國華中學校長。配合季學民租地平整操場,租房子用石灰水消毒,整修校舍,趕製學生課桌床鋪,整整忙了三個月,基本就緒。蕭中興作保,魯嗣安去教育科領取了私立國華中學牌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