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改版,翁允彬良心愧疚,報紙編出來沒人買沒人看做社長何其尷尬,說:“老朽慚愧,《商報》近兩年,報紙沒人買,無人看。記者出門不敢自我介紹,耽心人家不待見。如今事事難做,官僚資本壟斷經濟,《商報》要想百家爭鳴,難啊”。
米滌新作為統戰工作者,懂得任何時候尊重對方,解而笑答:“翁社長,我出題目您寫文章,題目就叫大後方的民族工商業,針砭時弊,主持正義”。米滌新謙虛誠邀,翁允彬騎虎難下,自己也是一個文人,做文章不能推辭不就,說:“商報一家之言,卑職文責自負,還望米先生筆下留情”。翁允彬應承親筆寫稿,希望米滌新不要寫文駁斥,袁烈望看出米滌新的份量,笑著說:“米先生若能附篇評論,妙筆生花,商報定能聲名大振”。他春風滿麵,唯恐對米滌新恭敬不周,米滌新說:“評論免了,我與翁社長不在報上打嘴仗”。袁烈望這邊又耽心傷了翁允彬的自尊,補充一句說:“社長倡導文責自負,烈望銘記在心,尊重社會賢達,唯恐遺漏良師益言”。季學民暗暗思忖,報社說袁烈望信佛連雞都不敢殺,說話卻沒文人的酸味,周旋其間暗藏俠骨義氣。
劉阿榮舞文弄墨不行,對米滌新說:“人與動物的區別,在於人有大腦和一雙勞動的手,奇異的是十個手指頭,各有各的用處。人的思想也與指頭一樣,有長有短,各有用處,智者求同,愚者求異,不知貴黨能不能對我們這些十個指頭不一般長短給與包容和允許”?米滌新明白他拐彎抹角的意思,含笑說:“會長一番比喻恰當,我們不僅允許和包容,我們還向你們虛心學習發展經濟,在愛國民主這個大腦的協調下,建立新中國”。劉阿榮還沒回過神來,那邊找米滌新搭話,“打敗日本鬼子,勝利即將到來,聯合建設新中國,國人都在期盼啦”。說話人吳邵雲言辭中肯,米滌心望著他誠懇地說:“邵雲的大名我早已聽說,你在上海當廠長時,特務來廠裏抓我們的人,你支開他們說,人不在,這邊派人送信送路費,我代那位同誌說聲謝謝你”。吳邵雲連連擺手:“事情已過去多年,你們還放在心上”。米滌新真情實意一番道白:“國民黨抓去我們的人,十有八九出不來呀,生死患難之交,我們豈能忘記”。
範子宿站在中間派,倡導特性獨立,借古喻今,拉開話題說:“中國人對外是不好戰的非侵略種族,鄭和七次下西洋,沒占人家一個島嶼,一寸領土,沒搶一個人來做奴隸。但中國人對內搞黨派爭鬥曆害,同樣是明朝,閹黨內部你死我活,閹黨與東林黨更是勢不兩立,互相傾軋,血淋淋的,後人讀史書都覺得慘不忍睹,不堪入目。希望貴黨的政治主張能超越古人,避免內戰發生”。
米滌新捂嘴一笑:“範先生的話不無道理,我們提出建立聯合政府,就是努力爭取和平建國”。
袁烈望隨時動員在座諸位寫文章,接過話題說:“請範先生寫篇萬曆年間黨爭對資本主義萌芽的破壞,反對重蹈曆史覆轍”。引經據典評價現實容易,提筆寫文章卻是苦差事,範子宿說:“我希望共產黨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與愛國黨派共商國事。寫文章,我多年沒提筆了”。
季學民打趣朋友說:“老範借此重溫筆墨,善莫大焉”。範子宿勉強答應,諸君你一言,我一語,熱鬧起來。劉阿榮關心切身利益,說:“請《商報》呼籲勝利後,把淪陷區的資產發還我們,敵偽資產贖賣給我們”。議論政府國策,翁允彬不敢,指正說:“會長的想法比較超前,這事不要性急,等抗戰勝利了,開口說話不遲”。
不知不覺,又到午飯時分,季學民說:“今日軍布加工業聯合會辦招待,素菜米飯,米先生與我們同吃努力餐”。季學民無意露出革命舊事,努力餐是四川省委副書記車耀先在成都倡導,米滌新替他圓場補救說:“好,學民借用中山先生遺囑,吃飽肚子好抗戰,抗戰尚未勝利,同誌仍需努力”。
三
軍布加工業幾位老板打頭陣,實業界陸續接受了《商報》專訪,報紙形象逐漸改觀,翁允彬有點飄飄然,想給行政院送份厚禮。這天星期五,他打電話約請在渝工商界巨頭聚餐。其中請了範子宿,賓客入座後,翁允彬站起來講話:“商報》與行政院共同舉辦午餐會,到的都是在重慶開辦實業的成功人士。從艱苦卓絕的抗戰開始到現在,委員長至今還住在南山上,在城裏沒有一處下榻之處。有人提議:我們實業界共同捐筆錢,在城裏給他老人家修個別墅。委員長說抗戰是共同抗戰,他一個人怎麼能獨享盛情。最後說了個方案,行政院院長和參謀總長兩位陪同委員長一同入住,給黨政軍三方修三棟別墅。如今工程即將開工,所需修建銀兩,還請在座諸君認個捐”。
大廳裏熙熙攘攘,商界大小名流陸續請來,黑壓壓的人群炸開了鍋,吵吵嚷嚷,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莫衷一是。美孚公司孟凡成帶頭說:“要定個規矩,住進去的人,在位可以住,下台了就搬出去”。當官的誰願意下台!不知是誰盯著孟凡成說:“這裏是中國重慶,是陪都,你以為是倫敦唐寧街十號,當上首相一家人住進去,改選下台一家人搬出來”。一些不知根由,又不識趣的人,附和翁允彬同意捐款,落個體麵人情。也有人說翁允彬搞認捐,是為了升官。多數人站在原地不動,靜靜地觀看翁允彬一個人在那兒表演。
翁允彬看自己壓不住陣,請出行政院秘書長大人出來講話:“自古以來,官商一家,大家都是成功人士,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老成持重的左見庸走上前去,對秘書長說:“秘書長大人,這樣攤大餅不好,委員長一旦入住,這一帶地價必定飛漲,地產商得多出,我們這些表表心意,願意多出的也可以”。
少出點錢,誰不願意,範子宿隨聲附和說:“左總說得在理”。
大廳裏大部分的人都認同左見庸的意見,秘書長大人頭腦轉得快,“既然大家認為左總說的在理,依次上來認個數,剩下的地產商摟底”。來客個個點頭,說:“捐吧,捐吧”。範子宿等左見庸認了捐,走上前去看,左見庸認捐一千二百銀元,他提筆寫上鴻昌紡織公司董事會認捐一千銀元,放下筆準備走人,被秘書長大人一把拉住,“子宿,你是參事顧問,留下來,參觀下”。吃過飯,大家步行到了中山路,參觀這三座官邸的選址和模型,每座官邸都有會議室,樓下會客廳,樓上做住宿,蔣委員長的官邸還有個舞廳,說是美國顧問來了,夫人宋美齡可以開舞會。眾人看了,開了眼界,錢籌得差不多了,會議才散了。
募資捐款修官邸,那天季學民和吳邵雲沒去,翁允彬叫人帶信,請二人補捐。說吳邵雲賣紡織機器找了錢,季學民的肥皂賺了錢。吳紹雲請季學民去他廠裏商量怎麼辦?去了吳邵雲與人合夥開辦的機器廠,廠門站著坐著不少人,等著買紡織機,生意真有幾分持續火爆。進吳邵雲辦公室,裏麵坐著兩位客人。吳邵雲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兩位客人站起來齊聲說:“久仰季先生大名”。一位客人二十五六歲,圓臉,濃眉大眼,未曾開口先笑了笑,含胸抱拳說:“江北猴子石三合皮革廠聶叢林”。另一位身體微胖,三十二歲,自報姓名:“田海明,上海醫學院畢業,在上海開診所時認識了吳邵雲,這次到重慶,買了十幾台紡織機,辦起一家織布廠,起名錦雲”。吳邵雲說:“聶廠長北京大學畢業,在大學教過書,熱衷實業救國。二位朋友想做軍布加工業,你是秘書長,你安排他在聯合會裏幹點什麼”?
聶叢林走過來握著說;“不用安職務,有什麼活動叫我就行”。
田海明跟著說:“有活動順便捎帶叫上我”。吳邵雲是軍布加工業聯合會的核心成員,副會長,他的朋友,秘書長季學民說:“軍布業正是用人之際,兩位才學之人,沒問題”。吳邵雲這才說:“翁允彬喊捐款給老蔣修官邸,你捐不捐”?有了錢要用的地方多得很,季學民知道左見庸不讚成德利堿廠再捐款,幹脆利落回答:“叫我來,為這屁大的事,不捐,德利堿廠欠了一屁股的債,壓力大得很”。有德利堿廠前麵頂著,吳邵雲有了底,滿意地說:“我們民康藥棉紗布廠挨了日本人的炸,恢複生產錢緊巴巴的,我也不想捐,我倆統一口徑就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