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重慶失去聯係 重辦堿廠償還借款(1 / 3)

季學民辭去教學職位,坐船回到重慶。左家兄妹租的房子在臨江門,是棟平民筒子樓,沒有自來水,靠郭嫂到自來水站去擔。沒有衛生間,大小便要麼解在自家的便器裏,要麼去幾百公尺外的公廁解決。沒有廚房,過道就是住戶的廚房,燒飯炒菜燒火用煤球,沒有鍋爐供應熱水,狹窄的過道堆滿雜物。下水道設在過道上,家家戶戶的生活殘物經常使下水管堵塞,管道裏的髒水汙水溢出來,漫到湫窪低處,天長日久一灘灘汪洋,不光不好走,散發出穢氣令人惡心作嘔。戰時重慶,房子十分難找,左見若和剛出生的女兒小芳、左佳佳三人合住一間在二樓東頭,季學民回來侄女佳佳得住學校。左見庸和文惠夫婦在二樓西頭,兩家三個兒子合住一間在一樓,左見庸在一樓邊上給郭嫂租了一間,也用來當一家人的餐廳。郭嫂對這種環境熟悉,四處撿來圓木椽木瓦片,使喚幾個男孩幫手,雇請泥瓦匠在外麵搭建一間廚房,與左家湊合過日子。

左見庸在華西總經理變為副經理,仍然做總經理的事,這位置他舍不得丟,陳氏權貴的招牌在社會圈子裏混管用,堿廠被炸以後廢棄哪裏,他沒時間去管,員工四處流失自謀出路。季學民回來跟上次一樣先碰見郭嫂,這次郭嫂帶他去見主人,在二樓西頭碰見左見庸,內兄見了妹夫高興萬分,臉上有笑容嘴裏有笑聲,接過季學民行李,吩咐郭嫂下樓做飯,他拎著行李去見見若,見剛出生的寶貝女兒。左見若抱著女兒上街去了,房裏沒像樣的椅子,哥哥不用妹夫請,一屁股在妹妹床上坐下來,詢問妹夫在湖南湘陰生活怎樣?一路上來是否順利?弄得季學民受寵若。左見庸說:“堿廠挨炸停產,員工流落四處,欠銀行債不多,他追著屁股要,催得我整天心煩意亂。”季學民對內兄表示:“我這次回來一定竭盡全力,振興德利堿廠,重振家業。”左見庸覺得這句話有底氣,臉上露出笑容。一會,左見若回來,季學民見女兒十分相像媽媽,說:“見若,我們家出女子,閨女長大後,跟佳佳一樣,有出息。”晚上吃飯左見庸自斟自飲點酒,話也多起來,直誇季學民那年堿廠擴大產量迅速,現在街上認識的用戶見了他,直個打聽神女肥皂何時能重新上市。

二天季學民去戰時物資局運輸局打聽俞思穀,聘請他繼續做工程師,人家告訴他俞思穀調往雲南去了,很少回重慶。回家給左見若講起,左見若說:“你走後,俞思穀為介紹‘老張’認識尤蘭猻,給發配修築滇緬公路去了,臨走時買些奶粉,白糖,送來補充孩子的營養。你如果見了他,一定要感謝人家”。找不到專業工程師,好比中醫師開出的良方缺主藥,季學民另找他人一時沒有合適人選,愁煞沒米下鍋。舊部工人聽說季哥回來了,念及當初待他們不薄,紛紛回到廠裏。眼下缺的還有資金,到期貸款沒還清,現在想貸款?銀行不願辦。季學民找朋友想辦法,範子宿依舊是他要找的第一人,這次範子宿說:“劉阿榮作了軍布加工業聯合會會長,加工抗戰軍服,任務忙得做不過來,還拉重慶本地千家小廠一起加工。這聯合會想找位秘書長,應付一些聯絡事務,你若應承下來,一下子認識諸多廠家,我來勸他們預付燒堿貨款,做生意就靠關係。至於俞思穀,我以聯合會名義寫封信,說後方軍服加工需要化學人才,他修公路專業不對口,把他要回來”。

範子宿會拉關係季學民是知道的,軍布加工業聯合會,參加進去可以掩護自己的身份,季學民表示願意參加。範子宿又說:“這聯合會一幫老板規矩大,聘請秘書長,還得在理事會上表決通過,等理事會開會,我這個副會長提出來議一議。”預付貨款的事,範子宿先在紡織印染廠鼓動,劉阿榮帶頭,西遷上來的紡織廠念及舊情,或多或少預付一些堿款,這眾人拾柴,積少成多,季學民有了啟動資金。範子宿認識大冶遷來鋼鐵廠老板,替季學民擔保向鋼鐵廠賒銷用於複建的鋼材,省去一筆開支。俞思穀回來,戰時物資運輸局回不去了,範子宿勸他先在堿廠複建工地忙活,以後再想辦法。

堿廠投產了,除了償還紡織廠印染廠鋼鐵廠預付貨款,季學民到造紙廠皮革廠上門推銷燒堿,下鄉貼出告示,收購皂角,無患子,恢複肥皂生產,久違的神女牌肥皂出現在大街小巷百貨鋪上,廠子火紅起來,每天拉貨的車輛進進出出熱熱鬧鬧。

季學民去洋行街尋找黨組織,那個用破舊木板搭建的煙攤不見了,豎起一座用廢舊原木做支架的小屋,不僅賣煙,還賣起雜貨,成了小商店。老大爺換成了老大娘,問老大娘您認識原來的老大爺嗎?她說不認識。二天去大溪溝,裝著追債找李幼學,房子換了主人。想不出法子,他盯住煙攤一二再三地問,老大娘見他心誠,說我幫你找找原來的攤主,找到了我托人來找你。憑經驗,他被組織切斷聯係了,給老大娘留下地址和電話,回家耐心等待組織審查結果。

馬年新年,重慶已是春意怏然,沿河柳樹開始抽芽,人們走路敞開外套,袒露內衫。大年三十晚上,範子宿來筒子樓左家吃年夜飯,範子宿說:“學民做秘書長的事,理事會通過了,軍需署安排吳邵雲和我考察中國遠征軍軍服裝備和醫藥紗布使用情況,學民你也去,明天一早出發。”中國遠征軍已跨過中緬邊界,準備對日作戰。三人坐軍用運輸機到昆明,坐汽車到保山,接下來坐馬拉車、牛拉車到部隊駐地,徒步跋山涉水到連隊。看望了軍服穿戴和被褥裝備有無短缺冒領,質量有無破損,醫藥棉花紗布有無病菌感染。檢查完畢,官兵們對他們在重慶能織出布,縫成軍衣、軍被和軍帽,加工藥棉紗布膠布,加以稱讚。明明知道身上的軍服沒有英軍的軍服好看,可在向英軍和美軍顧問介紹時,時時記住自豪地說:“你看,我身上的軍服,戴的帽子就是他們做的”。

早春二月,緬北氣溫已達三十四五度。士兵們說:“這裏的蚊子個頭大,毒性大,當地老百姓是靠竹篾席做的蚊帳四季抵擋蚊子睡覺。出發時,當官的配發了蚊帳,當兵的沒有”。有的幹脆說:“軍布加工業能不能給我們士兵加工一頂蚊帳”。當官的說:“在亞熱帶山地叢林作戰,晝夜之間、山頂山下之間,溫度相差二十多度。雲南有一句話‘十裏不同天’,緬甸更是如此,每人能增加件軍用絨衣就好了”。按照檢查單上的數據表格,遠征軍出征十萬人,配發蚊帳,絨衣花不了多少錢!軍需官們對範子宿一口一個會長長會長短,範子宿聽得暈暈乎乎,聯合會隻管加工,範子宿猴子戴禮帽,假充主角表態說:“我們回去替你們反映,遠征軍跨出國門作戰氣候差異大,請求軍需署給你們配置蚊帳和絨衣。重慶現在人才濟濟,針對蟲害配製藥水浸染蚊帳,保證睡覺用來抵擋螞蟻蚊子沒問題,行軍遇到天敵,還可用來籠罩護身”。軍需官聽得眉開眼笑,請他們三人喝了酒,吃了肉,拜托他們回到重慶,務必作件事情來辦。

三人回來,劉阿榮聽取情況,說到蚊帳絨衣範子宿擅自表態,劉阿榮皺起眉頭說:“老範,你犯了多嘴的毛病,到前線沽名釣譽,多管閑事。”範子宿話已出口,豈能失信,要求劉阿榮提交理事會來決定。

軍布加工業聯合會沒有固定會址,開會租用劉阿榮開的揚子江茶社,位置在臨江路。是一座占地三分地的吊腳樓,沿著江邊陡峭的山坡,豎著12根鋼筋混凝土柱頭和橫樑,鋪上水泥板,作為地基。青磚砌牆,蓋上青瓦,屋頂立了兩個天窗,臨江一排花紋格窗觀景。大門是活動木門,白天取下來,夜晚榫頭插進去。橫樑掛著“揚子江茶社”的橫匾,是劉阿榮請於右任先生親筆所書。門前移栽過來的一排黃桷樹,已長出新枝,陽光穿過樹葉照下來,讓人暖洋洋的。

季學民從臨江門坐公交過來,茶社四周靜靜的,兩個姑娘在挑揀菜葉豆角,淘米做飯。樹上幾聲鳥叫,喜滋滋的招呼他。茶社經理是一個三十歲的青年婦女,黃白皮膚,穿身藍色碎花條紋布料衣服,圓領直筒型門襟,肩下一排一粒扣,人清清爽爽,過來用一口閩南普通話自報家門:“我叫謝玉淑,是這兒的經理。”季學民客套說:“哦,謝經理”。謝經理在福州開過茶館,抗戰逃難來到重慶,見季學民灰色長衫,腳穿皮鞋,猜想這人多半是今天上任的秘書長,說:“我不會猜錯,您是會裏的秘書長?時間還早,您裏外看一下,準備是否妥當?”季學民剛來就指指點點,真不妥當,搖搖頭說:“沒有必要”。季學民神態和藹,謝玉淑視同默認他就是秘書長,趁機提個要求說:“秘書長,我和茶社姑娘拜托您向會長提個建議,給茶社裝部電話”?這經理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初次見麵要求跟會長提建議安電話,季學民不好意思直通通地駁回去,轉彎抹角推辭說:“你不知道,裝電話很貴的”。年輕的謝玉淑無心說來著,沒想到季學民正南齊北回答,乘機說明理由:“秘書長,這重慶,出門爬坡上坎,動步隔河渡水,每逢開會通知二三十人,靠茶社兩個姑娘加上我跑路到外麵找公用電話,占用電話久了,人家不樂意”。謝玉淑有幾分道理,季學民隻好對她說:“客人要來了,你去忙你的吧。”謝玉淑看出秘書長是個心地善良之人,托他去建議恐怕對了,綻開笑容輕鬆愉悅對茶樓兩位姑娘吆喝一聲:“小向,小玉,給灶裏加好煤,等會兒要滾開的開水泡茶”。

紡織行業這兩年賺了錢,範子宿、吳邵雲買了車,理事當中有自己開車,有搭乘別人的車陸續到來。這是1942年春天,民國政府去冬正式對日宣戰,沒人敢在重慶談論亡國投降,舉國上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抗戰必勝鼓舞著男女老幼。可謂風和日麗,江風徐徐,理事們互相拱手作揖,三五成群在樹下沐浴陽光聊天。認識季學民的過來打招呼,歡迎他參加軍布加工業聯合會。查理文開車來門前停下,後座車門出來劉阿榮和牛營長,那年建廠房,牛營長跟劉阿榮成了朋友,理事們圍過來與他倆打招呼,說:“兩頭牛來了,今年牛氣衝天,有大生意做了。”光華公司到重慶重整旗鼓事業興旺,劉阿榮氣宇軒昂,嗓門渾厚粗獷,說:“一年之季在於春,各位理事新春發財,生意興隆。”牛營長說:“劉會長誇我這頭牛是真牛,邀我來給你們助陣,放膽向上峰提要求增加抗戰訂單”。理事們七嘴八舌說:“膽量是上峰給的,會長有膽,我們就有膽”。劉阿榮瞧見季學民,大步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子宿推薦你做秘書長,大夥打心眼裏高興”。他和季學民並肩走進茶社,理事們跟著進來七零八落圍桌茶桌坐下。小玉端來茶盤,謝玉淑根據客人喜好,放進綠茶或花茶,跟在後麵的小向提著開水壺逐個摻上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