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季學民辦廠為掩護 劉阿榮支持為情義(3 / 3)

“你說不請自來,你是來看學民的吧?”

“知我者見庸兄,學民這次上來,見庸兄打算怎麼安排”?

少年喪父的左見庸,隻讀過幾年私塾,讀洋人興辦的大學堂是他從小望其後背的奢求,妹妹考取美國人主辦的複旦大學,了卻他人生一樁夙願,幫他圓了人生一個夢想,那年他內心風光,走路麵帶笑容。如今熱情雖已過去,但兄長關心妹妹情感依然,德利堿廠某種意義就是妹妹一家求職的一個飯碗,不過怎麼交接,他得仔細琢磨,設好門檻,講好條件。說:“學民的事,見若給我提起過,隻是他做事無定性,我等他想好了主意,自己提出來,我幫他一把不是不可以”。

二人提及季學民,文惠吩咐郭嫂去請季學民到客廳來,郭嫂過左見若房裏來說:“小姐,範先生來了,夫人請你們過去”。左見若見客人要梳頭妝扮,季學民抖抖衣衫就來客廳,沒等他張口,範子宿即問:“老弟,前幾天我給你推薦的德利堿廠,你為什麼沒給見庸兄提出來呢”?範子宿做朋友演雙簧,當作左見庸的麵提出自己不好開口的難題,季學民隻好編個理由說:“辦堿廠需要懂化學,我對化學一竅不通,怎麼好意思向哥哥提?就算去了,能幹些什麼都不知道”?

這算什麼理由,“做什麼事要懂本行專業才做,你聽誰說的”?範子宿趁勢追及,“在商界不是專業出身的成功人士數不勝數,我要是你,就向見庸兄提出來去德利堿廠打工,從頭學起”。

說話間,左見若走進客廳對範子宿微微一笑,說:“範哥當年在上海,幫助我和學民那麼多,沈嵐不在重慶,你有空就過來坐坐”。左臂挨著丈夫右膀坐下,客廳裏的話,她聽到部分,右手食指彎過來按住丈夫太陽穴,恨不得替季學民換個腦筋,說:“季學民這人在外麵說那些沒用的話一篇一篇的,回到家裏說正事不懂方來不懂圓,恰似重慶人喊的方腦殼,範哥是我們全家人的朋友。你不借我的麵子嘛,憑範哥的麵子也可以到哥哥廠裏去上班啥”。這話一半說給季學民,一半說給哥哥聽,一家人做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別瞻前顧後不把堿廠交出來。左見庸穩坐那裏紋絲不動不吭聲,妹妹私下找他把堿廠交給季學民經營,他沒答應,耽心左見若藏不住話,季學民知道了擺臭架子,左家買下工廠讓你這個沒經過商的教書先生來掛帥,還需要請嗎?你季學民有妻有兒不該操心掙錢吃飯嗎?穩沉老練的臉龐沒一絲表情,接下來端起茶杯,吹口茶葉,喝口茶。左見若知道這事關鍵在丈夫,起身端詳丈夫的臉,眾目睽睽下,像是考古發現說:“我這才發現,這人腦袋是陰沉木做的也”。範子宿開玩笑說:“不是陰沉木,也是來自史前一萬年,遊牧狩獵,不喜耕耘。”朋友妻子奚落嘲笑,季學民內心其次,社會化職業化是地下工作的生命線,沒有職業就談不上地下,季學民不再猶豫,再次作揖行禮,說:“哥,兄弟三十已過五年,成家立業一事無成,子宿鼓勵我去德利堿廠謀事”。

左見若今天揪住範子宿做客在場,機會難得,非得讓丈夫別幹不掙錢的教書匠,棄文從商,對季學民胸前一拳,一臉怒氣,拿出女主人的架勢說:“求生活是我們自己的事,你自己想不想去?不要往範哥身上推”。

這讀了書的女人發起狠來,一點不亞於大街上的婆娘,德利堿廠現成的買賣,丈夫不去德利堿廠,這日子沒法過了,左見若沒一絲回旋餘地。妻子發了狠,朋友盡了心,季學民借機橫下心來說:“哥,這次想跟您學做生意,您看我合不合適”?

季學民學做生意,在左見庸預料之中,他慢悠悠地說:“堿廠我剛盤下來不久,沒時間去管,打算你和見若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主張做事靠責任靠用心,能力是壓出來的,你去,就出任廠長,但不拿薪水。贏利了,你按份額分紅,算作報酬。不盈利,則分文不予”。

丈夫表了態,哥哥準了奏,左見若這才罷了休。這本是季學民和左家內部事務,範子宿覺得大功告成,說“老弟,你太有福氣了,勸你當學徒,沒想見庸請你學做廠長。今天我沒白來,作為老朋友,我再盡次責,改天給你推薦位工程師”。範子宿幫朋友把活接下來,提出去找工程技術人員,化工行業風險大,沒技術真還不行。

吃飯時,範子宿說:“學民,撤退到武漢,我失策了,員工步行到宜昌,一路風塵,有些記恨,你那天看到了,鴻昌投產了,可用工是個問題,遷上來的員工大部不進公司,工資漲到十七八個銀元一個月,還招不齊人,你說我該怎麼辦”?

範子宿討教是真心,季學民好為人師是善意,直言了當說:“我聽說西遷上來的技工,不少人買來吳邵雲的半自動紡織機,自己當老板。劉阿榮辦了個職員養成所,招收本地人,彌補沿途死難空缺,你學劉阿榮自己培訓”。

“培訓可以,問題是培訓會了怎麼留得住”?

“你建那麼多房子,紡織廠女工多,你拿幾間房子辦所托兒所,請幾位阿姨免費照看孩子,可以嗎?”

“你說的有道理?紡紗女工有了嬰兒,辦托兒所可吸引她們到鴻昌來。”

“你在山坡挖排防空洞,鬼子飛機來轟炸,工人就近跑進去躲飛機,用性命安全吸引他們來,你再修排房子,單身職工住廠裏”。

範子宿不耐煩了,打斷話題說:“你提的都是費錢的事,你不能說條不花錢的”?

“花錢辦福利屬於行為管理,你那點洋墨水撒潑了”。

“你以為錢那麼好賺啊,你自己辦廠試試”。

“錢是工人賺的,理應用在工人身上”。

“你說的輕巧,工人賺的?我讀那麼多書出那麼多本錢辦廠是幹什麼的?”兩人抬杠較起勁來,左見若見過二人爭論無數,給哥哥遞過眼色,兄妹兩人悄悄走了。

範子宿介紹的工程師,金陵大學化學係畢業,供職在戰時物資運輸局運輸處,願意在外麵做兼職工程師。範子宿把人帶來了。左見若招呼郭嫂泡茶,請客人入座。範子宿對季學民說:“不用介紹吧?”季學民上上下下看了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問來人道:“你是……”?

來人自我介紹:“俞思穀,萬縣人,今年二十九歲”。

“這是俞家老二,二毛,他父親俞長江,在第二趟向重慶運輸機器物資中,不幸被日本飛機炸死了”。範子宿補充說。

俞長江死在工廠遷徙運輸途中!季學民怔住了,時空倒流,思緒回到宜昌大撤退那個戰火連天的時間空間,俞長江是經他動員,第一個表態願意下宜昌的船老大,數千船工參加大撤退,俞家父子做出榜樣乃至犧牲生命,季學民為朋友不幸遇難追悔莫及,心中難過悲哀,語調低緩深沉說:“你父親是我的好朋友,這輩子我欠他的情”。左見若做女人賢惠,幫丈夫說話得體,問:“那你父親安葬在哪兒”?

“在長江上炸死的船工,連人帶船沉到江中,遺骨都沒有,俞長江的衣冠塚葬在萬縣。思穀啟先在民生公司謀職,前不久考進了戰時物資運輸局,在運輸處供職”。範子宿解釋說。

談到安葬,季學民解釋說:“我回到萬縣忙於在鄉下辦學,家父為抗日殉難,今天才知道,沒來得及參加悼念活動,還請諒解。家母身體還好嗎?哥哥弟弟他們怎樣?”

俞思穀表情平淡,說:“大毛和父親一起死在江中,三毛四毛現在民生公司做事,家母身體還行,謝謝你一番惦記”。

了解俞家兄弟下落,季學民說:“改天我去府上,看望你媽媽和兩個弟弟”。客氣請俞思穀坐下談生意:“思穀,我打算對德利堿廠擴大規模,你替我設計個方案。晚上來廠裏,給工人講點生產原理什麼的,行嗎”?這點活,俞思穀輕車熟路,兩人一拍即合。

季學民上任廠長,先擴大加固堿廠裏的防空洞,裝上電燈,日機來了防空,平日裏在洞裏辦夜校。俞思穀夜裏來了教工人識字學文化,講解燒堿熬製原理,他跟工人一起聽課。幾個夜晚人混熟了,季學民跟許多老板不一樣,天天蹲在車間或者擴建工地,年紀長點的工人他稱師傅,年輕的工人稱呼兄弟,進進出出步行上下班,老少工人上上下下統稱他“季哥”。四月過後,堿廠擴建改造投產了,燒堿產品上市。二十幾家遷川紡織廠使用廠裏的燒堿,銷路有了一定保證。銷售環節除了遷川紡織廠,季學民四處找買家,盡力擴大燒堿銷路。左見庸來看了,覺得自己當初沒有看錯人,滿意地說:“季學民孺子可教也,做生意就是要講個快字,妹夫調教一番能成轅中之馬”。然而月底算賬賺錢不多,扣除擴建貸款利息,利潤微乎其微。晚上翻看經濟書籍,知道燒堿隻是原材料產品,利潤既受製於上遊毛堿鹽業價格,下遊要看用堿大戶的行情如何?上遊原料成本降不下來,下遊買方價格上不去,利潤起不來。季學民做事認其真來讓人難以捉摸,成天想拓寬賺錢的路子,他想到做肥皂,做一個生活消費品來賣,晚上找俞思穀商量:“思穀,你以前做過肥皂嗎”?

“以前在實驗室做過,肥皂是脂肪和燒堿化學而成,一頭為親水基,一頭為親油基,在水中揉搓時,親油基與汙物結合,親水基與水分子結合,作用是分解汙物結構。季先生打算做肥皂”?

“先做日產一千塊,看市場銷路情況再定”。

“這個規模,你在擴建廠房劃一塊來做,十天以後投產沒問題”。

做肥皂講究用好原料,季學民帶一幫人跑鄉下,先是收購桐子殼燒成的草木灰,這種灰的堿中性柔和。走鄉串戶,了解到皂角和無患子,兩種植物果實裏麵含有豐富的天然皂基,用來提取親水基,製成的肥皂既去油膩汙垢,不灼皮膚。兩種植物,在山裏生長不少,季學民出價收購,農村孩子上山撿來賣錢,高興地不得了。製成肥皂起名“神女牌”,在報紙上做廣告:神女肥皂洗澡洗衣兩相宜,穿戴幹淨上街真神氣。再帶一幫人進商場做推銷,宣傳這種肥皂比進口肥皂好在原料天然,價格相應,百姓買去洗澡洗衣服,比進口肥皂便宜一半。人洗幹淨了睡覺睡得踏實,農家孩子趕集出售草木灰、皂角、無患子,換錢買肥皂回去圖個稀罕,父母高興誇獎,肥皂銷路不知不覺進了集鎮下了鄉,堿廠利潤直線攀升,“神女”肥皂有了口碑,成了百姓居家過日子喜歡的東西。左見庸連聲稱讚:“兄弟經商有道,是個賺錢的行家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