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季學民辦廠為掩護 劉阿榮支持為情義(2 / 3)

出了小院大門,穿過馬路是南岸臨江路,人行道上一排法國梧桐,陽光透過樹葉,在道路上照射出一團團花樣斑紋。兒子小明還跟爸爸生分,不要季學民抱,左見若隻好自己抱著。一家三口在林陰樹下散漫地走著,享受著向往已久的天倫之樂。左見若有一張美麗動人的瓜子臉,五官細致俊俏,一口皓齒,白皮膚,身才凹凸有致,久別的丈夫回到跟前,抱著孩子笑盈盈地,一會她實在抱不動了,小明這會讓爸爸搭在肩上。一會太陽下山了,郭嫂來到馬路對麵,遠遠地叫一聲:“小姐,先生回來啦”。這先生當然指的是主人,左見若應了一聲“嗯”,對丈夫說:“她叫郭嫂,丈夫郭洪是中統特工,在竊取日軍進攻武漢的情報中犧牲了,膝下一子也被日機炸死,留下她一個寡婦,孤苦伶仃怪可憐的。陳立夫先生親自安排她來哥哥家煮飯,我提醒你,郭嫂是有身份的人,你說話要放尊重點。另外,郭嫂喜歡孩子,小明平日多得她關照”。叮囑了丈夫,左見若大聲說話:“郭嫂,我家先生姓季,你叫他季先生好了。”郭嫂遠處說了句:“對不起小姐,剛才沒認出來是姑爺”。季學民趕緊打招呼:“沒關係的,郭嫂,謝謝你把小明帶的又高又胖,背在背上像個大小子”。一番客套郭嫂沒有搭理。

回到院裏,來到客廳,內兄從書房迎麵而來。左見庸身材中等,麵色紅潤,相貌天生幾份老沉,說話做事不帶笑臉,四十歲的人說話走路像五十歲一樣。季學民滿臉笑容打招呼:“哥哥回來了,剛才沒到您書房來看您”。左見庸在家,一家大小要等他上餐桌,聽他發令才動碗筷。他沒有理睬妹夫輕微的禮貌,徑直向餐廳走去,哥哥冷漠表情,顯然對季學民僅僅一個笑容表示不滿,左見若怨氣已消,對著丈夫說:“學民,你應該感恩謝謝哥哥才對。”說完從丈夫肩上抱下小明。國共雙方,父子睨於牆,兄弟刀槍相拚屢見不鮮。自己與左見庸不是同胞兄弟,他能低聲下氣去替自己求情,解除通緝追捕凶險,算是情義之人,想到這裏,季學民疾步走進餐廳,轉身站直身子,對正在落座的左見庸一個鞠躬大禮說:“哥,兄弟不才,在外給您添麻煩,在這給您有禮啦”!左見庸照直坐下,慢吞吞地說:“知道麻煩就好,希望你長點記性,這樣的事不能經常去求人家,過來坐下吃飯吧”。文惠正在擺放菜碟碗筷,接過話說:“學民,當著一家人的麵,我提醒你,坐牢殺頭的事,求一次可以,第二次就不好開口了。”季學民不再勉強吭聲,給左見庸謝恩,作為男子漢隻能到這程度,默默坐到左見若旁邊,端起飯碗,木呐呐地吃飯。

二天早晨,季學民起來練拳,碰見郭嫂主動招呼:“郭嫂,早上好”。郭嫂從女主人那裏知道了來龍去脈,鼻子“嗯”了一聲,沒答禮姑爺,沒稱呼季先生。吃完早飯,餐廳客廳收拾完畢,郭嫂拿起電話,撥通了中統總機:“請接內保處,內政保衛處嗎,季學民來了,估計是要長期住下吧。”完了大大方方地給站在傍邊的季學民一個笑臉,言下之意警告他,這裏是中統官辦公司左見庸老總的官邸,共黨嫌疑季學民休得胡來。奇怪的是文惠和左見若隻顧觀察季學民表情如何?沒人表示郭嫂不對或是過分,通緝令撤銷,不等於對他懷疑消除,電話打給他聽,是這家人給他的下馬威!明的他是姑爺,暗地裏誰都可以監視他舉報他。妻子嫂子傭人這串舉動,季學民沒有表情,當務之急必須找份掩護職業,不然在重慶,在家裏難以立足,他起身跟左見若打了聲招呼:“我出去走走,順便拜訪範子宿”。

南岸彈子石,季學民出門向西四裏路就到了。鴻昌公司看門是位老員工,認識董事長的朋友季學民,點點頭讓他進去自由自在廠區轉。新廠房排列有序,紡紗織布機器轟鳴,車間裏有幾排機器空著,像是缺人手,開工不足。有工人見了老板,替他通報說季老師來了,範子宿過來見了朋友。一年不見,問:“老弟什麼時候來的?”

季學民說:“昨天剛到,今天來看你,夠意思嗎。”

範子宿向朋友倒背如流述說工廠的情況:“公司建了六個車間,依照粗紗、細紗、精紡、織布、針織、整理,排列成兩行,西邊是倉庫,東邊是食堂,看過的人,都誇鴻昌是模範工廠”。範子宿如數家珍介紹完了,問:“老弟這次上來,準備幹點什麼”?

“還沒想好,你給我參謀一下,出出主意”。

“你還要我給你出主意?”

“不然我來找你幹什麼”。

“你做鴻昌的職員,我不敢,弄得不好得罪左家和你兩邊的朋友。重慶成為陪都後,造紙、紡織、皮革發展最快,用堿量大幅增加,商業上叫趕上了行業發展加速期。前麵有座堿廠,名叫德利,是座老字號,年產量三千來噸,大後方市場上現在需要十萬噸,你接過來,建廠房添置設備擴大產能,老弟在重慶一下就有了名氣。”

“這麼好的事情,人家會轉手嗎”?

“別人想經營這座堿廠,門都沒有,老弟運氣好啊,因為這家工廠的新老板叫左見庸”。範子宿不繞彎子,合盤托出了底細。

“我來找你,是想自己幹,你的話,讓我寄人籬下”。

“你找了一個好妻子,說寄人籬下,你以為辦公司容易嗎?左見庸現在生意場上要風起風,要雨下雨,凡夫俗人唯恐巴結不上,你在這寒磣人,說風涼話”。

“你讓我回去想想,”季學民想到自己哪來本錢立下家業。

範子宿輕輕一笑說:“裝什麼裝呀,老弟!你無本錢,無技能,放下窮秀才的臭架子吧。”季學民正為這苦惱,找朋友散心解悶,這話不入味,轉身要走。

“你來了就走?不想想我們單身漢的苦楚。今晚找上幾個朋友,在江邊大棚子裏陪我吃個飯,完了你再回去。左見若聽說陪我吃飯,這點麵子是要給的”。

晚上一起吃飯有劉阿榮,還有一位新朋友,範子宿給季學民介紹說:“吳邵雲,上海川沙人,留學日本期間攻讀紡織,當今中國紡織界精英之一”。吳邵雲人瘦,皮膚黃中黝黑,眼睛細小,貌不驚人。季學民從報紙上了解,吳邵雲年少天生幾分聰穎,學習年年優等,高中畢業會考在全國拔得頭籌,經教育部推薦赴東洋留學。畢業接受今天在座的劉阿榮的邀請,回國到光華公司擔任總工程師,先後兼任公司常州、上海、武漢分廠廠長。經他治理的工廠,規模迅速擴大,利潤成倍翻番。在華日本人英國人出高薪請他作高管,被他一一婉言謝絕。與這般人物同桌就餐,機會十分難得,季學民起身作揖招呼:“久聞吳經理少年英才,學成歸國注重愛國英名,今日幸會,榮幸有知”。

吳邵雲沒有客套,欠身說:“彼此,彼此”。

四人落座,等著上菜。範子宿跟劉阿榮聊起來:“劉兄,你想不想知道邵雲離開你,這一年多幹了些什麼”?原來吳邵雲先期離開武漢,到重慶考察紡織業,與光華公司斷了音信,今天聚會,是老朋友重新碰麵。“邵雲來重慶,看到大後方沒有機器紡紗,造出卷筒紡紗機、筘幅一三五織機,兩種機器可以電動傳動,也可以腳踏開動,造出來賣給那些土財主,銷路好的很咯”。

劉阿榮一直關注著這位朋友,說:“我也聽說邵雲近來很有成就,隻是製造這兩樣機器,邵雲跟恒順在合夥。”有了投資項目,沒先跟老朋友商量,吳邵雲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笑了笑說:“恒順在上海也是老牌子,按說來機器製造風險大。國內沒有生產機器的鋼材和有色金屬,成批製造,缺少現代化的機器設備,零部件達不到標準化,甚而不能互換,售後維修是個問題。我今天來,想請兩位兄長辦家藥棉紗布廠,工藝技術我已解決,美國顧問稱讚說,此事解決了戰地包紮一大問題,重慶目前一家也沒有,劉兄、子宿,我們聯手一起幹?”

打仗需要藥棉紗布,搞紡織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劉阿榮問:“你打算做多大規模”?

“紗布、膠布、藥棉一起上,先做軍品需求,看看銷路,再擴大產量”。

“這樣好不好,我把遷川上來的瑞典紗機調給你。”工業撤退一路損兵折將,外國原機在後方寶貴得很,劉阿榮用新式設備折資入股,一下解決醫藥紗布膠布關鍵問題,範子宿唯恐掉隊,即刻表態入夥。三人商議劉阿榮占四成,範子宿吳邵雲各占三成,按約定比例出資,項目敲定了,投資落實了。吳邵雲提議說:“劉董,您起個名字吧”。劉阿榮略加思索說:“我們做事不能僅盯著軍用,要立足民用,市場大的多呀,叫民康藥棉紗布廠吧”。範子宿推舉吳邵雲做廠長兼總工程師,吳邵雲也沒謙讓,爽快地答應下來。

三人做事,坦誠、果斷,沒有矯揉造作,學做生意,這幾人值得交往,機會難得,季學民端起茶杯說:“我不會喝酒,一介書生,別無他能,今後在重慶謀生,還望三位實業家幫助指點,祝福民康藥棉紗布廠早日順利投產”。劉阿榮爽快說:“學民客氣了,上次在宜昌,你支援我們撤退,我記在心裏。你有什麼事,隻管開口,我辦得到的一定盡力”。

華西公司休息星期天,範子宿來左見庸家,為朋友接手德利堿廠穿針引線。文惠見他來了,請左見庸來客廳,範子宿說:“一直想來拜訪見庸兄,聽說你公務繁忙,不便打擾,今天過來坐坐。”範子宿是民國政府進出口貿易的參事顧問,美英在華許多商人與他是朋友,這些人一部分是桐油買主。二十世紀塗料生產,各國普遍使用桐油做幹燥劑,而世界桐油的主產區就在重慶毗鄰山區,左見庸在生意場上時常托範子宿在中間斡旋,兩人算是老熟人,有過多年生意交往。人類待朋友的禮儀最常用的方式是請吃飯,左見庸說:“子宿給我生意上許多幫助,來重慶也很少來坐,今日就在陋室敘酒一杯,如何?”範子宿不用客套:“見庸兄,我不請自來,沈嵐沒上來,我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小酒斟酌,獨自怡人,做菜不要過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