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希望來自於絕望(Hope from despair)(3 / 3)

人類的曆史就是現實,而矛盾並沒有在現實中自行爆炸,沒有物質力量,最尖銳的意識也是無力的,隨著人類對自然的技術征服進一步增長,人對人的征服也增長了。爭取解決這個矛盾的鬥爭,已經壯大起來,並且超出了傳統的形式。傳統的抗議方式和手段在單向度社會的極權主義趨勢下使得成了無效的和危險的行為,因為這些方式和手段保留著民眾統治的幻想。這種幻想遏製著某種真理:“人民”以前是社會變革的酵素,而現在卻成了社會凝聚力的酵素。無論如何,在保守的大眾基礎之下,有一些亞階層,如不能就業者和失業者、被迫害、被剝削的其它種族和有色人種、排斥在外者和被遺棄者等等,他們全都是存在於民主過程之外;他們的生活最現實、最直接地要求結束不可容忍的製度和條件。因此即便他們的意識不是革命的,但是他們的敵對行為也是革命的。他們的敵對行為是一種被操縱的、違犯比賽規則的基本力量,之所以不會被社會製度所扭曲,是因為他們的敵對行為從外部擊中了社會製度。當他們彙聚一起毫無保護地走到大街上,揮拳呐喊要求最起碼的公民權時,他們麵對著的是狗、警棍、催淚彈、監獄、集中營,甚至死亡。他們的力量被法律和秩序的罪行所掩蓋或扼殺,於是他們開始拒絕參加比賽,這一事實也許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經濟和技術能力的強大,足以調節和遏製、容納倒黴者,它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武裝力量足以應付緊急情況。然而幽靈出現在發達社會的邊界之內外,威脅文明帝國的野蠻人並存不悖的曆史發展,預先斷定這個結局:第二個野蠻時期也許是繼續下去的文明帝國本身。但有可能在這一時期,最先進的人道意識和最受剝削的力量,這個曆史的兩極彙合在一起。社會批判理論並不擁有能彌合現在與未來之間裂縫的概念,有的隻是否定,不作任何許諾,不會有任何成功。因此,社會批判理論想忠實於那些正在獻身和已經獻身於拒絕的、毫無希望的人們,隻是為了那些毫無希望給我們以希望的人。

從來不以確定的態度審視和麵對他所感受到的東西的人充滿焦慮。在這裏,生命及死亡、否定現實社會狀況的焦慮,客觀上引起焦慮的東西都體現出來了。沒有否定,焦慮就不能構成。

真正與虛無相涉的恰恰是絕望,而不是焦慮。焦慮的特征是受對象的不確定性製約的,是遊移不定和懷疑。相反,絕望的精神狀態則具有一種根本的確定性。它索繞著一個否定的絕對物:黑暗的地獄。而肯定的期望情緒往往呈現在否定的絕對物的另一麵。不過,迄今為止尚未有眾多誘因能夠喚起這種微乎其微的情緒。肯定的期望情緒隻有兩種因素——消解與絕望相對而在的信心和恐懼的希望。如果說信心產生於希望,那麼絕望的相反的一端恰恰是這種絕對肯定的期望情緒,信心同絕望一樣,也是一種對結局不抱任何懷疑的期望。

然而,在一個價值混亂、王綱解紐的時代,一切都有可能被顛倒過來。下流等於高雅,無恥便是榮耀,流氓成為英雄,而比羊還善良狼則代替了天使和鴿子,承擔起傳遞福音的使命。個人的批判能力和批判意識,已經被現代資本主義的技術經濟機製成功地瓦解了,將人異化為一種單向度的人。而在此之前,個人生活於一個雙向度的社會裏,公共生活與私人生活是有差別的,個人尚可批判地表達自己的訴求和願望,還可以堅持批評性和否定性的立場和原則,用真理價值批評交換價值。現實主義被嚴重地誤用和誤解了。它被巧妙地轉化為一種本質上非現實主義甚至反現實主義的異化物,被附加上功利目的極強的意識形態限定語,最終使人越來越缺乏批判精神和獨立性,越來越缺乏現實感。權力爭奪造成的緊張感,民族生存危機帶來的焦灼感,導致了一種很難治愈的心理疾病,一種有害的精神氣候。

不管這種時代常常是多麼地富於現實性,在這一時代裏,我們體內所呼吸到的畢竟不僅僅是彌漫於空氣的春天般的清新氣息,而更多感受到的是轉折時代的沉悶,這沉悶中仿佛正聚集著一場即將來臨的烏雲和雷電。一個正在孕育的新社會,我們的時代充分意識到了它的轉折狀態。轉折時代本身就是曆史的青春時代,正如青年感到他們已將跨入那尚未啟開的生活之門,它在客觀意義上正麵臨著一個新生的機會。在轉折時代,人明顯感到自身是不確定的,感到自身與其所處的世界共同是一種使命,一個充滿未來的世界,這也許就是絕望中的一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