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形狀(3 / 3)

我也不理他,凳子往前一拉,一屁股坐下就又趴在座位上。直到上課鈴響後我才抬起頭來,我同桌卻趴在政治課本上睡著了。

就知道他不是學文科的料。

我其實特想嘲笑他來著,可看到他睡著的樣子,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他午睡的時候喊我的名字,他說同桌你得選理科啊,我就瞬間哀傷了。我同桌卻猛地睜開眼睛,明亮的、單純的、卻心事重重的眼睛。

我被嚇了一大跳,慌忙撇過頭,嘴裏嘟囔了一句:“不是睡著了嘛。 ”我同桌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鍾,才轉過臉一本正經地看著我,特真誠地說了句:“同桌,我真不是學文科的料,你一路走好。”我想我同桌這一定是痛定思痛下的決定,我們文理科的選擇一定已成定局了。

我忽然就愈加傷感起來——雌性真是個奇怪的群體。

沒過幾天,育才樓一樓的公告欄上就一左一右貼出了高一年級的分班明細,除了確定每位同學的選擇是否正確以外,學校還頗為細心地把我們要去的班級也寫了出來,左邊欄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文,右邊欄是大片大片的理。周倩拉著我從側麵擠進人群,然後一個個地找自己的名字。

我瞥一眼右邊欄,第一行就是我同桌的名字,我同桌還是分在老班的班級沒有動。我快速掃了一眼理科欄,卻怎麼也沒有找到“蘇越”這樣的字眼,不死心地又細細看了一遍——就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魔怔了,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去看他的名字,直到周倩忽然揪著我的胳膊。

“曉曉,我們不在一個班!你是十五班!我是十六班!”我立刻偏過頭準備製止周倩的大呼小叫,視線偏過來的時候,卻定格在文科欄第一欄“蘇越”的名字上。

蘇越、文科。

兩個名詞之間銜接的動詞是“選擇”。

可是我一直以為,這兩個名詞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天啊!”又是周倩的驚呼,“曉曉,冷晨陽和蘇越是一班,蘇越一定是為了冷晨陽才選擇了文科。”我重新回過神來,看著周倩笑:“周琳呢,她被分到了幾班?”周倩眼皮一耷拉,立刻沒精神了。

“她在十二班,沒跟你同桌分到一起……”

我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左邊欄,才跟著周倩從人群裏擠出來。

高一年級一共十六個班,十四個理科班,兩個文科班,周琳想要跟我同桌分在一班的概率非常小,可相反,我被分到十五班的概率占了百分之五十。

快走回教室的時候,周倩忽然一拍腦門,大吼一聲“哎呀”,轉過身就要往回跑,還好我胳膊長,一把把她扯回來埋怨她:“都快上課了,你往回跑幹什麼啊?”

“我忘了你是分到哪個班了!”

有周倩這種飯友我真的覺得自己三生有幸,盡管這“幸”有時候太衝擊了。文科班一共就兩個班,我跟周倩不同班,那周倩知道自己在哪個班,自然就知道我在哪個班——有時候,我真替她的智商著急。

“快得了吧, ”我拉著她又白了她一眼,“我在十五班,你在十六班。 ”“哦哦。”周倩又是一拍腦門,“快進去,都上課了。”剛回到座位上,周倩忽然轉過頭衝我拍桌子。“曉曉!你和蘇越同班!”聲音大到繞梁三日。

我同桌大概也是出去看公告欄來著,我們剛回到座位,他就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了。

“同桌,你居然跟蘇越分到了一個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分班結果下來的關係,從早上到下午我一直都沒有聽進課。下午最後兩節自習課,前麵的周倩在糾結自己為什麼沒有跟我分到一班,我同桌在抄英語課文——他今天背課文沒有背過,代老師罰他抄三遍英語課文。

夏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偶爾透過窗戶往外看,已經可以看到穿著T恤的男生在打籃球,愛美的女生已經快速地換上了長裙。

夏天真是個離別的季節,我不喜歡夏天。

我單手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回過神來就幹脆側著臉看我同桌奮筆疾書。情緒高度集中的時候,我同桌習慣皺著眉頭,抿著嘴巴,偶爾五官會縮成小小的一團。即便這樣,他卻仍然喪心病狂地好看。

比我同桌的臉更好看的,是他的手。

指肚飽滿,手指白且細長,像極了剝了皮的大蔥。我想我同桌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整天幹粗活累活的人,是不會長這麼一雙好看的手的。

“好看嗎?”正當我出神的時候,我同桌頭也不抬地來了句話。

我點頭:“好看得無法無天。”我同桌頭也不抬:“算你有眼光!”擱在平常,就我同桌這態度,我早就十倍八倍地噎回去了。可今天我看著我同桌傲嬌的側臉,忽然就想讓他就這麼一直傲嬌下去,想著以後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和我這麼投緣的同桌了。

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看著我同桌的側臉:“同桌。”“啊?”仍然沒有抬頭。“商量個事兒唄。”“說啊。”“你回家再抄唄。”我同桌怒了。

“我沒有時間跟你聊天!我在抄課文!三遍呢!”怒就怒,誰怕誰!我也一拍桌子,站起來衝我同桌嚷嚷:“放學鈴都敲爛了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讓讓!”

回去的路上,我又在老安花店那一站下了車,抬頭看到“莫失莫忘”四個字,總覺得這四個字騷氣得讓我心肝肺疼。

推開玻璃門進去的時候,老安正彎著腰搬花盆。花店生意越來越好,老安除了賣鮮花、絹花之外,還賣起了魚缸和花盆。雖然這兩種物件沒有特別大的聯係,但是老安說養魚和種花都是培養生活情致的,它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我不曉得它們的本質,但是我知道它們的作用都是為了讓老安賺錢而存在的。

老安一抬頭掃射到了我,扶著自己的老腰站起來指使我搬花盆。“哦。”我乖乖地挽起校服袖子就蹲下搬花盆,一邊搬一邊跟老安嘮嗑。“我們不是文理分班嗎,今兒學校貼出名單來了,我被分到了文科班十五班。”老安扶著腰點頭:“那挺好。不過說真的,以後再見你們那個班主任還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對你也很好……”

我禁不住在心裏吐槽,想著:你到底見過我們班主任幾次?我們班主任再矮,再有事沒事地在公共場合提褲腰帶,他也算是個日理萬機的大忙人,那種人豈是你一個小商人說見就見的!

“曉曉啊,你聰明又肯努力,以後肯定是考北大清華的料,現在多吃一點苦,將來肯定能過好日子。”老安幹脆坐在椅子上,頓了頓又搖搖頭,“不不,以你的聰明,就算以後學習不好也會過上好日子,但不管怎麼說也還是得努力……”

老安最近抽風,教導主任模式火速開啟。我說:“老安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你跟我說說。”老安愣了愣,又搖了搖頭,說:“沒有啊。”我說:“肯定有。”老安又搖頭,說:“就是沒有。”我於是攤手:“那好吧,你自己在這兒忙吧,我回家了。”走到門口的時候,老安在我身後喊住我。“曉曉,她是真的想你才回來的。”我背對著老安點頭,說:“哦。”那個人隻在家裏待了兩天就離開了,可是我還是不敢一個人回家。

每天放了學我都來找老安,總是希冀著老安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說她再也不會來了。

可是我還是很害怕,生怕玄關處再出現一雙女士高跟鞋,也生怕她會再忽然出現,然後看著我哭得淚流滿麵。從花店出來走了兩步,還沒走出五米遠,我又咣咣咣地跑回來,氣喘籲籲地看著老安。

“我和蘇越被分到了一班。”老安抬頭:“啊?”“蘇越也選了文科,我們倆是一個班。”“哦,那挺好,蘇越成績也好。”我對老安這種波瀾不驚的態度很不滿意,我說:“他們有陰謀!”老安樂了,大牙一齜:“什麼陰謀?”我托著腮,不禁陷入了沉思。

蘇越處心積慮地問我選文選理,最後選擇了自己並不擅長的文科;那個人也忽然悄無聲息地回來,還使用親情戰術讓我和老安卸下防備;不僅如此,更可疑的是,蘇盛元居然還給我們家送了那麼多東西,尤其是還頗有心機地討好我,給我送了進口糖果——我不得不懷疑這些人的居心。

我覺得自己雖然不能做柯南,至少有做毛利小五郎的天分。

老安白了我一眼:“你快回家學習,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想著老安活得可真是單純,等我高考結束後,有時間的時候一定要給老安上一堂教育課,告訴他人心隔肚皮,他應該多長幾個心眼。

可是,不用等我高考結束,我就發現我已經沒有教老安多長幾個心眼的必要了……因為早在很久之前,我自以為能和老安相依為命的那些年,老安就已經自私地要將我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