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個張揚的人,始終跟我和老安是不一樣的。
推開教室門進去的時候,我同桌像地鼠一樣從地裏鑽出來,齜著大白牙,衝著我大吼著“色樸瑞絲”。
我拍著胸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掃了一眼教室,大家都在早讀,隻有我前麵的周倩轉過頭,罵了一句“神經病”又背她的英語單詞去了。我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好半天都沒坐下。
我同桌嚇壞了,雙手捂著耳朵表情猙獰地說:“哦no,同桌你不要嚇我!”
我白了他一眼,忽然覺得心好累。
這次是真的心累。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見我同桌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格外親近了——不是因為他的大白牙,也不是因為他的喜慶勁兒,而是他每天無憂無慮的樣子,像極了擁有紅色車子的那人。
“安安,”我同桌終於安靜下來,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看著我,“你是不是因為要分班了,跟我不再是同桌不開心呀。”
我抬起頭看我同桌的表情,他臉上的表情篤定地寫著三個字:一定是。
“神經病。”
我白了他一眼,掏出英語書開始看單詞。
我同桌大概是沒聽見我在說什麼,伸著脖子又過來了。
“同桌你剛剛說什麼?”“神經病。”我同桌急了。“同桌,你大點聲不費電!”早讀的同窗們忽然就安靜下來,齊刷刷地轉向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我和我同桌。我隻得咬著牙,衝前排的同窗們揮手。
“大家繼續,繼續。”我同桌的嗓門更大。
“同桌,你氣得牙都要咬碎了!”我懶得理他,索性趴在桌子上,臉埋進胳膊裏,一本正經地在早讀時睡覺。
昨天沒睡好,我同桌以前說清晨補眠最舒服了。
直到察覺到有人拍我的頭,我才將頭轉了個方向,嘴裏嘟囔了一句“別鬧”就又睡著了。再然後又有人捅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我立刻爬起來黑著臉看我同桌。
我同桌不說話,衝我擺手又搖頭。
不是他。
那是——老班!
我幾乎一個激靈轉醒,腰板立刻挺直,同時目不斜視地看著手底下的英語課本,開始大聲地讀單詞,心裏麵一邊打鼓一邊還在暗暗祈禱,生怕站在我同桌身邊的老班會卷起手中的課本再次砸向我的頭。
事實證明我的祈禱是有用的,老班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粗魯,那麼這祈禱也就成功了一半。我偷偷地瞄了一眼老班,瞥到老班用鼻子哼了哼,然後敲了敲冷晨陽的桌子,又敲了敲我同桌的桌子。
“你們三個過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冷晨陽和我同桌惹我們老班生氣了,絲毫不關我的事,再看向我同桌時,甚至都帶著一股子好人般的憐憫和同情。
老班背著手出教室了,我同桌和冷晨陽站起來相繼往外走。都走了半個過道了,我同桌大概是終於察覺到缺點什麼,才轉過頭看身後。大概愣了足足有五秒鍾的樣子,我同桌才疑惑地問我:“同桌,你怎麼不走啊? ”
“啊?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繼而又搖頭,“沒叫我啊。 ”聽到聲音的周倩轉過頭一臉鄙視地看著我:“老班剛剛說讓你們三個過去,你這麼有存在感,當然有你了。”
我蒙著頭跟著冷晨陽和我同桌去了老班的辦公室,卻被華麗麗地忽視了——從頭到尾老班都在強調冷晨陽和我同桌讓他糟心的成績,我被幹晾到一邊。看在我們老班為人師長的份上,我也就罷了,可是我同桌居然在聽老班教誨的間隙,偏過頭來衝我做鬼臉,這一點我相當不滿意。
好不容易聽完老班的訓誡,早讀課也要下了,老班大手一揮,朝冷晨陽和我同桌擺手:“你們回去吧。”我覺得老班這是要單獨找我聊天的節奏,往前走了兩步,小聲地衝整理書桌的老班道:“老師,我……”我們老班發起愣來,神情跟江湖一模一樣。
“我看你在旁邊站半天了,找我有事?”如果我膽子稍微大一點,脾氣稍微差一點,我覺得自己一定會義憤填膺地指責我們老班,告訴他這樣玩弄一個天真少女的感情是不道德的,是可恥的,是喪盡天良的!可事實上,我當時慫得連一句“老班你是在逗我嗎”都沒有說出口,半天才卑躬屈膝地說了句:“您不是說讓我們仨過來嗎?”
這是什麼境界?當然狗腿,自己感受。
老班又愣了愣,然後看我,又不好意思地笑。
“我數錯數了。”我們老班真是教數學的,而且已經連續三年獲得“優秀教師”的稱號,他手底下幾乎每一屆都有高考滿分的學生出現,現在他居然說自己數錯數了,且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我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就算再不能理解,我也隻得和我的江湖同桌以及冷晨陽大眼瞪小眼,然後灰溜溜地往辦公室外走。我們剛走到門口,老班又忽然喊我的名字。
“叫安曉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需要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和我們老班談一談。
抹了兩把眼淚揮手告別冷晨陽和我同桌,然後深呼吸了良久我才折回來,衝著我們老班笑得那叫一個倍兒爽。
我猜我們老班肯定覺得我笑得如沐春風,然後他才慢悠悠地坐下,說話的時候都陰陽怪氣,別又用心。
“這麼快就來了啊。”我皺了皺眉,特真誠地跟我們老班說了句:“老師,您找我什麼事兒? ”“我看到文理分科那張表格了,你選了文科。”“嗯,”我點頭,“您讓我自己考慮自己選的。”“我是讓你考慮選理科……”“可是我考慮好了不選理科……”“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可是表格我都填好了……”“這個沒關係。”
……
老班任性得讓我想哭。和老班毫無營養的對話結束之後,我揣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準備回教室。剛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沒等我抓著門框,老班的聲音又從我身後響起了。
“昨天下午江湖沒有上課吧。”
我一愣,轉過頭看著我們老班:“……好像是的。”我想了想又忽然覺得不對勁,昨天聽同學說老班和我同桌在辦公室爭吵,難道我同桌犯了什麼事兒?
早戀?見網友?還是夜不歸宿?
我特小心地看著老班,心裏的緊張比昨天晚上見到那人時還要膨脹。
我說:“老師,我同桌他怎麼了?”
“沒事,”我們老班朝我揮手,“他也要報文科。”
“……”
“我沒同意。”
說實話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老班留我在理科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說全由我決定,可他到底也有私心,說到底老師和學生也是互惠互利的,班級裏多留幾個好學生自然對班主任也有利。可是我們老班一說我同桌跟他吵架的原因是我同桌也想選文科,這就讓我心肝肺疼得厲害。
也不知道我那糟心的同桌到底有沒有心,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很困擾。
這不過一年同桌的緣分,也不至於這麼不離不棄吧。
從辦公室出來到走到教室那一條長長的樓道,我真的特想矯情地為自己寫首詩,歌頌一下我受人愛戴的前半生。
我不就是想選個文科嗎?
我招誰惹誰了?
冷晨陽從樓梯口拐下來堵住我。
“你是不是又改了?你要學文還是理?”“沒改。”略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看著冷晨陽指了指樓梯,“你去哪兒了?”“……廁所。”我很詫異,很認真地看著她。
“我們一樓也有廁所。”
冷晨陽的表情有些發窘,即便如此,她依然仰著脖子,如一隻真正的白天鵝般優雅地從我身邊走過,然後說了一句“你管我”。這才是品種純正的白天鵝,並且絕不可能是醜小鴨變的。我於是又抬頭瞅了瞅樓梯,在我們教室正上方的第四樓,是蘇越所
在的十五班。我禁不住再次猜測了一下冷晨陽和蘇越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和糾葛,確實無果後才搖了搖頭進了教室。
冷晨陽不是第一次跑到四樓去上廁所,我看到過很多次,她匆匆地跑上四樓,故意在十五班麵前放慢腳步,不疾不徐地走過,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朝十五班的教室瞥一眼,隻為看一眼坐在窗戶旁邊的蘇越。
更多的時候,冷晨陽固執得讓人心疼。
心情複雜地走到座位旁,我同桌卻好像沒看到我一樣,低著頭念念叨叨地居然是在看政治課本。我愣了愣,然後戳了戳我同桌的肩膀。“同桌,讓讓,我進去。”
我同桌這才回過神來,抬起屁股,凳子往前一挪,看都不看我一眼。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