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就別哄我了,她是你小老婆吧?老葵搖搖頭。
小老婆?有個老婆就夠累了,還再找個小的?也就是一起搭夥出來走走,說得好聽點,是情人,情人您懂嗎?對了,就像當年您和周五他媽。磨粉又一聳肩。
你這灰鬼,咋就想著逗我這個老頭子?這些年你在城裏究竟做啥?賺了不少錢吧?老葵岔開了話題。
啥掙錢我做啥,可是葵爺啊,有錢不一定就好。有時想想,還不如回村種地呢,像您這樣,安安穩穩的,多好!磨粉說罷歎了口氣。
不見得吧?隻要是正道上來錢,有錢總比沒錢好。
您說得一點也不假,可您也不想想,像我這麼從村子裏出去的,一沒文化,二沒學曆,正道上能掙了錢?葵爺,實話跟您說吧,我在城裏犯了案,這陣子給攆得東躲西藏的,連條狗都不如。
你說啥?磨粉你沒喝醉吧?你犯了案?可別嚇唬我呀,打死我也不信你會走邪道,我不信。老葵使勁搖了搖頭。
葵爺,我知道您心眼好,不願把別人想壞,可我知道我是個啥東西。我這次就是想回來看看,看上一眼,就得往南邊走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磨粉一仰脖又喝了一罐啤酒。
你沒喝醉吧?你到底犯了啥案,非得這麼躲?
啥案?磨粉一伸手朝著脖子抹了一下。
你殺了人?我不信,你小時候可是連隻螞蚱都不敢踩啊。老葵變了臉色。
葵爺,您哪知道啊,我這都是給逼得。磨粉歎口氣說。
你咋就殺了人?
這事也有些年頭了,那時我們幾個還跟著包工隊幹,沒死沒活受了一年,快過年了,老板還不發工資,連回家的路費都不給,您說這還叫人咋活?哥幾個一狠心,把那頭肥豬灌進麻袋,揍了個半死。這個工地就不能再待了,又換了個地方,老板更黑,有時趕工程,幾天幾夜不讓你睡,不讓睡就不睡,可他一分錢都不多發。磨粉眼睛紅了。
那也不能殺人啊。老葵連連搖頭。
葵爺您聽我說。我們一個兄弟,從腳手架摔下,讓鋼管穿透了胸,死得那叫個慘呀。人死了,你總得賠錢吧?可那豬打發乞丐似的隻給了萬把塊,簡直不把人當人。我們氣不過,喝了酒,趁著酒勁把那豬扔進了護城河。可沒想到這家夥沒死,報了案。我們就逃。總算躲過了風頭,兄弟幾個又幹別的,一起搞過車,販過火車票,看過煤窯,唉,葵爺您不知道,我啥下賤營生都幹過。總算賺了點錢,有點人樣兒了,心裏還是下賤得不行,做夢都給人追得雞飛狗跳的。前些天,我們一個兄弟給逮了,他把我們都供出來了,這不,又有兩個兄弟進去了。我想我得往遠處走了,就回來了,回來再看一眼,就得往南邊走了。磨粉說著又回過頭看了看老廟。
人沒死就好,孩子,還是認罪伏法吧。你多年輕,進去好好表現,放出來,還能回咱甘家窪的。唉,哪有您想得這麼簡單?葵爺,我真不想進去。我白給你們燒香了,我天天在菩薩麵前給你說好話呢。你真讓人操心。葵爺,我也是讓他們逼得,沒法子。住嘴,說來說去都是你的理啦。你往裏瞅一瞅,菩薩正盯著你呢,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他都知道。磨粉又要說啥,那個女的媽呀叫了一聲,朝這邊奔過來。警察摸上來了,好幾個呢。她說。媽的,一天都不讓老子安穩。磨粉騰地跳起來,腳下幾個空酒罐給他踢得叮當響。快跑吧。那個女的說。往哪兒跑?怕是早給盯上了,山下肯定有人守著。磨粉倏地掏出了刀。老葵一看,就哆嗦起來,你,你這是幹啥?磨粉像換了個人,滿臉凶狠地說,葵爺,你和啞叔跟我進廟!宏聲又咿咿呀呀比畫起來,磨粉手裏那把刀明晃晃地指向他的腦袋,進廟,都給我進裏麵!老葵知道不聽他的不行了,拉了宏聲的手,顫顫地往廟裏走。幾個人一進來,磨粉就把門關上,上了門閂,廟裏立刻暗下來。老葵聽得這家夥狠著聲說,都老實點,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他腿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穩了,他沒想到磨粉真不是個好東西。外麵騰騰騰響起一陣腳步聲,老廟顯然給圍住了。磨粉,我們是警察,趕快出來,你跑不了啦。都別動!誰要敢進來,我就滅了裏麵這兩個。磨粉拿刀頂住了老葵的腰背,又說,吭聲呀葵爺,告訴他們,別進來。別,別進來,你們。老葵覺得自己舌頭打了彎。磨粉你聽著,不要傷害裏麵的人。警察又喊。想讓他們活命,就都給我退下山去,聽明白了嗎?磨粉一跳一跳地衝著外麵吼,一張臉扭曲得都認不出來了。老葵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宏聲呀呀呀叫著拉門,卻給磨粉一腳踢倒了,刀尖在他臉上劃了一下,血淌了出來。老葵連滾帶爬撲過去,抱住了磨粉的手臂,說,你饒了宏聲吧,他不懂事。
那就聽我的話。磨粉說。又一指供桌旁的柱子,看到了嗎,去,把繩子解下來。老葵沒料到磨粉眼這麼尖,繩子還是他纏到柱子上的,為的是將來派個用場。他硬撐著站起來,抖抖索索地解繩子。看著他解下了,磨粉又一努嘴,去,幫我把啞子綁到柱子上。老葵沒動。磨粉眼睜得像兩枚火藥丸,想讓啞叔活命,你就得聽話。老葵知道不綁不行了,就讓宏聲靠著柱子坐過去,又把他兩隻手反剪過來,綁在柱子上。宏聲呀呀呀叫著。磨粉搖搖頭,一探手抓過供桌上的抹布,丟在老葵腳下,去,幫我把他的嘴堵上。老葵看了磨粉一眼,顫著手把抹布塞到宏聲嘴裏。
磨粉,你放老實點,不許傷害裏麵的人。警察又喊。完了,我們出不去了。那個女的身子抖得像篩子。少廢話,讓他帶我們出去!磨粉又把頭扭向老葵,開門,送我們送下山。就算把你們送下山,就跑得了?聽我的話,還是出去伏法吧。老東西,再廢話我捅了這啞子,開門!
你這孩子,有你後悔的時候。
老葵就要開門,卻聽得廟頂刷刷刷一陣響,隨著響動,一條拇指粗的青蛇突然從房梁上垂下,正好掉到了磨粉的肩頭。那個女的尖叫了一聲,閃到了一邊。磨粉一怔,手裏的刀鐺地掉到了地上,但他很快就抓住蛇的尾巴,將蛇甩出了老遠。蛇被甩到了牆角,疼得吱一叫,狂個啥,你跑不了的!磨粉又一怔,身子哆嗦了一下,但還是彎下腰去撿刀。老葵突然一頭撞向他,你跑不了的!磨粉身子晃了一晃,還沒站穩,老葵又一頭撞過來。他們同時倒在了地上。老葵死死抱住了磨粉的腰。磨粉吼道,放開我,葵爺,您不要命了?
孩子,你跑不了的,去伏法吧。老葵哪肯鬆手。
可他突然感到胸前木木地給戳了一下,緊接著,一陣尖銳的疼痛漫散開來。他知道磨粉下了手,刀子插進了他的胸膛……
葵、葵爺,我不是有意的,是您逼我出的手。磨粉站起來,樣子像是要哭了。
老葵擺擺手,不怪你,孩子,出去伏法吧。
宏聲呀呀呀地叫著,想掙開繩子,柱子也跟著搖晃起來,可他怎麼也掙不開。老葵搖搖頭,目光無力地看著他,宏聲,我的好侄兒,記著,每天都得到……到廟裏來,別……別斷了香火。說完,頭便歪到了一邊,他的兩條腿半屈著伸在血泊中,臉朝向菩薩,微笑著。
葵爺,我真他媽不是個東西啊。磨粉撲通跪下了。
宏聲又呀呀呀地吼起來。
這時候,門砰地給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