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活著好啊。磨粉搖搖頭,提了包朝門外走。老葵不知他說的啥意思,也跟出來了。天瓦藍瓦藍的,磨粉抬頭看了好一陣子,歎了口氣,又把目光落在老葵身上,葵爺,我們光顧著趕路,還沒吃早飯呢,要不咱爺倆喝點酒吧?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屁股下的地,都是磨得滑溜溜的黑石頭。老葵也坐下來,說,我也知道你忙,有能耐的人都這樣。我和宏聲從不吃早飯,不去放羊,早上就不吃了。磨粉搖搖頭,拉開包的拉鏈,掏出幾罐啤酒,又取出張報紙鋪在地上,把一些零七碎八的小吃放在上麵。
不去放羊,吃得個啥早飯?又不餓。老葵說。葵爺您真節省,你們老輩人都這樣,今天破個例吧,一起喝點酒。我享不了這個福,一喝啤酒就拉肚子。那您喝白酒,都帶著呢。磨粉嚓地拉開包的拉鏈,取出一小瓶白酒,一擰蓋子給了他。老葵嗅了嗅,驀地想起宏聲還沒出來,扭過頭往廟裏看,啞子還在那兒站著,看著那個女的上香呢。您別管他們,咱爺倆兒喝。磨粉說著打開了手裏的啤酒罐,立刻有雪白的泡沫噴溢出來。
啞叔還沒女人吧?磨粉跟他碰了碰酒瓶。老葵歎了口氣,天聾地啞的,誰嫁給他?啞叔也真是命苦啊,得了一場病就不會說話了。不會說話也就不說吧,偏偏又早早死了爹,他爹是蓋房子時砸死的吧?
可不是嘛,我那弟弟是個悶葫蘆,做事就怕求人,連蓋房子也是一個人吭哧吭哧地受。你想啊,那是壘山牆,一個人能做了這事?結果呢,石頭沒擱穩,正好砸在了腦門上,沒哼一聲就走了。他一走,火蓬蓬一個家就散了。宏聲媽沒主意,就會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後來不哭了,卻想著嫁人,誰勸也沒用。嫁好了也行,可她沒嫁好,嫁了個毛驢,不順心就打宏聲,打得他沒幾天就跑回村來了。你想,我能看著不管?老葵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是,啞叔有您,也是他的福氣。
唉,我把他帶大了,卻給他娶不上個女人。
葵爺,還是咱窮,沒錢啊。要有了錢,說不準啞叔這會兒也三妻四妾的了,您說是不?
也對,老古人不是說了嘛,有錢能使鬼推磨。老葵說。
不,有錢能使磨推鬼。磨粉忽然大笑起來。
你說話真逗。老葵搖了搖頭。
那個女的出來了,宏聲跟在她屁股後麵,也出來了。
磨粉衝他們招招手,都坐,喝點啤酒。那個女的笑笑,一隻手撐著磨粉的肩頭坐了下來。宏聲卻直挺挺地立著,一眼一眼地看老葵。磨粉比畫了幾下,讓他坐,宏聲就挨著老葵坐下了。喝酒,啞叔你也喝,磨粉給了宏聲一罐啤酒。宏聲興奮得臉都紅了,也噗地打開了,啤酒沫噴了他一臉。老葵剜了他一眼,看看你,老是毛手毛腳的,也不慢點。
您別責怪啞叔,他又沒見過啥世麵。
要是他會說話多好啊,也跟著你出去闖一闖,見見世麵。
讓啞叔跟我?
咋,他要是個正常人,你不領?
葵爺,還是讓他跟別人吧,跟上我學不好。磨粉古怪地聳了聳肩。
跟上你咋學不好?
不說了,葵爺,咱喝酒。磨粉一仰脖就是一罐啤酒。
老葵也大大喝了一口,他覺得這酒還行,挺硬,挺有味道。
葵爺您多喝點。磨粉看著他。
那個女的一撇嘴說,你一見酒就腿軟,忘了還要趕路嗎?
不看碰上誰了嗎?葵爺,啞叔,咱爺們兒喝,甭聽她囉唆。磨粉又打了一罐啤酒,話和啤酒沫一起噴溢出來。
老葵兩隻眼幹瞪著他,咋,你一會兒還要走?
磨粉點點頭,走,事催著呢,回來看看就行了。老葵說,大老遠的回來了,咋不多住幾天?你爹媽過世了,不是還有我嗎?你要不嫌我那房子破,就住我家。磨粉搖搖頭,葵爺,要不是有事催著,我還真想多待幾天呢。從小,您待我就好,那年我在村北的水庫邊玩,掉下去了,要不是您救我,早去閻王爺那裏報到了。老葵一怔,有這事?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磨粉感慨起來,您這人就這樣,給別人做過的事老也記不起。這些年我走南闖北,見過的人多了,還是咱村人實在啊。來,讓我再敬您一下。說著一仰脖又是一罐。
少喝點吧,你不是還要開車嗎?聽說這些天路上查得嚴著呢,你喝了酒,不怕警察逮?老葵擔憂地看著磨粉。
警察算老幾,逮得到我?磨粉臉一陰。
你喝了酒,人家管你,也是為你好。
反正我不怕,他們逮不到我的。
逮到也不怕,又不是犯了啥案。老葵說著笑了。
不說這個,葵爺,喝酒喝酒。磨粉又對那個女的說,看到了吧?葵爺大好人哪。他這一輩子就不會享福,隻知道吭哧吭哧給別人拉車。他爹媽死得早,下麵幾個弟妹就靠他拉扯,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卻成不了,等他把這個家拉出旱泥坑,已經老大不小,沒人願意嫁給他了。你說說,這麼個好人,咋就沒一個女人嫁給他呢?你們這些女人算是完了。磨粉說著連連搖頭。
女的白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別提了,一輩子都過去了,有沒有女人也是一輩子。老葵說。
不一樣啊葵爺,還是有個女人疼著好。您過去好像有個相好的吧,對了,是村裏周五他媽。看看,我一說您就臉紅了。我還聽過您的房呢,您的老相好叫得真歡,唱歌似的。磨粉掃了老葵一眼,忽然大笑起來。
你這灰鬼,快別提了,都老黃曆了。你說得我都想往地縫裏鑽了。老葵趕緊擺擺手。
磨粉壞壞地一笑,伸手攬了攬女的的腰。女的領口開得很低,低得誰都能看到她的乳溝。老葵目光躲躲閃閃的,生怕陷進去,宏聲卻不管不顧地陷進去了,且絲毫沒有上來的意思。老葵知道管不住,也懶得管了,就當是看個西洋景吧。磨粉說得沒錯,他是和周五媽相好過,他一碰她的身子,她就叫,沒深沒淺地叫。他怕別人聽到,用手捂她的嘴,越捂她越叫得厲害。唉,都好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是一眨眼間就老了。
那時您還不老,渾身有使不完的勁。磨粉一伸手又把那個女的攬住了。
去去去,猴手猴腳的,沒個完啊。那個女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習慣成自然了嘛。磨粉手往下一滑,滑到了她屁股上。
壞蛋,你真討厭!那個女的嘻嘻一笑,手一撐他的肩頭,站了起來。
老葵和宏聲都看著她。
別管她,讓她四處看看去吧。她們這些城裏人,出了城,看啥都稀罕。磨粉笑了笑。
這個女的是你啥?老葵壓低了聲音。
女朋友啊。磨粉又喝了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