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彈力褲(3 / 3)

女人們又坐了一會兒,就張羅著要走了。

急啥,坐著吧,晚上一起吃。老甘吭哧吭哧地說。

裝啥裝,我們再坐下去,你肯定憋不住要出聲了,要攆我們走了。女人們又一陣笑。

女人們一走,天就黑了。天好像曉得他的心思,早早就把幕布拉下了。屋裏也一下陷入了黑暗中,老甘手又伸了伸,想摸摸女人的彈力褲,想把她抱在懷裏了。可是他沒敢,他怕女人再一驚一乍地叫,他不想這樣了。他知道這樣不好。女人說得沒錯,他總得等她願意吧。他不能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不能不能絕對不能。他這麼遲疑著,女人一探手開了燈,屋裏一下亮起來。

女人開始和麵擀麵了。

女人默默地做著,好像她從來就沒離開過這個家。

老甘坐在一邊看她擀麵,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家。他覺得家裏給女人這麼一收拾,真有些過年的樣子了。隻有過年時,他才會狠狠收拾一下家。鍋裏的雞肉也散出了香噴噴的味道。他不自覺地抽了抽鼻子,真想把爹媽和兩個孩娃也接回來,一家人湊在一起吃頓飯,但是想想今天不能,今天他得好好跟女人說說話,還有,夜裏他得好好吃她一頓,他真餓得不行了。夜裏關了燈,她總能接受他了吧?總會願意了吧?這些年他本來已淡忘了這事,可是女人一回來,彈力褲在他眼前那麼一晃,他深藏的欲望便像爐子裏的火轟地醒了。他得給自己的身體過個年了。他不能讓爹媽看出他的心事,不能讓他們看出他這沒出息的樣兒。明天吧,明天再把他們接回來,好好吃一頓。還有,明天他要把三鐵匠、王鐵成、老葵他們也請來,一起痛痛快快喝頓酒。就當提前過個年吧,女人能回來,真的是比過年都值得慶賀的事啊。或許,他還要請個鼓匠班子,打電話把外麵的人們也請回來,一起看看戲?他要告訴他們,連我的女人都回來了,你們怎麼能不回來呢?

女人把麵條下進鍋,搬上了炕桌,又找出了碗筷,忽然衝他一笑,家裏有沒有酒?你不想喝幾杯?老甘遲疑了一下,說,有,就不喝了吧,我知道你從前不喜歡看我喝的。女人卻笑了,喝吧,今天高興,我陪你喝幾杯。老甘眼一亮,你陪我?不是開玩笑吧?女人又一笑,真的讓你喝呢。老甘就從堂屋拿出了一瓶,家裏從不缺酒,這幾年他幾乎天天都要喝。堂屋還放著一箱呢,是他讓常進村賣東西的那個女人批發回的,酒不好,價錢卻便宜。想到那個女人,他不由皺了皺眉頭,他曾經把她當知己看呢,以為她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可他卻看走了眼,其實她不是,根本不是,她僅僅把他當成了一個顧客。自打雜貨鋪開了業,她就再不願跟他多說一句話了。他兩次進城給她送花籃,她竟然板著臉不肯收,讓他滾得遠遠的。她把他的臉麵都糟蹋盡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女人能留下來,留下來,他的日子就會亮堂起來,再不會去找什麼紅顏知己了。

老甘上了炕,讓女人也上,女人忽然記起了什麼,找了個碗夾了肉和菜出去了。老甘忽然明白她是喂小皮去了,她真心細呀,她比他都惦記著小皮。女人再進了門,給盛了碗麵條,便也上了炕。他坐在炕桌這頭,女人坐在炕桌那頭,他本來想讓女人靠近一點,或者自己坐過去,但是他沒有。他想吃過飯,喝過酒,就可以摟著她睡覺了,這會兒就這麼坐吧。他得給她時間,得讓她慢慢接受他。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了女人一眼,又給她倒了一杯。他努力讓自己像個男人的樣兒,像個村長的樣兒,他好像找到了這種感覺。

歡迎你回來啊,來,幹一杯。老甘舉起了酒杯。

這些年多虧你照顧孩子,我先敬你。女人卻說。

老甘怔了一怔,一仰脖喝了。女人也抿了一口。他知道女人從不喝酒的,她能這麼陪著自己就不錯了。女人又給他倒了一杯,說,聽說我走了後,你沒少為村子裏做事,你是個好村長啊,這杯還得敬你。他又一怔,一仰脖喝了。第三杯還是女人敬他。女人說,這幾年我不在,你沒少照顧爹媽,也算替我敬了孝,就衝這個還得敬你。三杯下去,他就覺得酒上了頭,有些暈乎了。

你不能光喝酒,得吃點東西,先把這碗麵吃了。女人說。

空肚子喝酒,傷胃啊。女人又說。

老甘覺得眼睛一濕,但是他忍著沒讓淚流出來。他忽然覺得女人其實是疼著他的。這麼多年,他東家西家的沒少喝酒,可有誰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啊。他也想敬女人一杯,端起了杯卻不知怎麼說。她都離家五六年了,這五六年她為這個家做了些什麼呢?又為他做了些什麼呢?一想到這,他心裏就悵悵的。女人好像曉得了他的心思,忽然把一杯酒都喝下去了,喝下去後說,這些年,我真的對不住你和孩子們啊。他怕她又流淚,趕緊陪著笑臉說,你能回來就好,你回來我就得敬你。他一仰脖又是一杯。

你真就這麼守著這個村子了?女人忽然問。

嗯,誰想走走吧,我不走,死也不離開了。老甘說著又喝了一杯。

我真不知道你心裏究竟想些什麼?假如我讓你跟我走呢,也去那個城市,你走不走?女人直直地望著他。

跟著你走?去了又能幹啥?再說,我走得了嗎?爹媽等著我,兩個孩娃等著我,村子裏的人也等著我。他們誰都離不開我。

你就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要?你真的就這麼重要?孩子有爺爺奶奶看管著,等他們考上學咱再想辦法,至於村子裏的人,跟你又有什麼瓜葛呢?離了你人家照樣活得了。我走的這五六年,你不一直守著村子嗎?可你改變了什麼?什麼都沒改變。還是那個破爛樣兒,你這麼守著有意義嗎?

你一點也不懂,我這麼守著是改變不了啥,可我一走,這村子說不準嘩一下就完了。

你真是個倔驢,一根筋。女人忽然又抽泣起來。

老甘搖搖頭,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女人卻不讓他喝了。女人說,甭喝了,再喝就醉了。老甘又搖搖頭,一仰脖把酒幹了,說有你陪著,多喝幾杯沒事。你不知道你一回來,我有多高興啊。高興了,你說我能喝醉嗎?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一仰脖喝了。喝著喝著,他就喝不動了,有女人陪著他也喝不動了。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他身邊,就像剛過門時的樣子。他忽然想哭,他真就伏在女人懷裏抽泣起來。女人緊緊摟著他,像摟著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娃。他也真覺得自己很委屈,他為這個村子操碎了心,卻沒人懂他,也不想去懂。他真的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了,就這麼伏在女人懷裏好好睡一覺。

這就要睡?你還沒吃呢。女人好像說了一句。

吃啥?

你說吃啥?女人笑了笑。

你願意了,你能接受我了?我就知道你會給我的。我這就吃你,這就。他摸了摸女人腿上的彈力褲,覺得有什麼要醒過來了。

甭急,等我把桌子收拾了,就給你,給你吃個飽。

女人衝他笑笑,拉過個枕頭讓他稍微躺一會兒,她這就去收拾。他孩娃似的點點頭,嘴裏嘟囔著,你快點,我覺著困得不行,眼皮都快睜不起了。女人又笑笑,你不能睡,你得等我,睡著了就吃不成了。他也衝她笑笑,我等著,我不睡。他迷迷糊糊地看著女人收拾東西,他看到女人的彈力褲在燈光下閃爍著,就像一條光滑的大魚。他想,一會兒等女人上了炕,他要好好摸摸她的褲子。然後,他要好好給自己過個年。

你怎麼衣服不脫就睡了?不想吃了嗎?他聽得女人上了炕。

他看到女人身子白白的那麼一閃,想起該那個啥了。可是,他卻困得要命,眼皮再怎麼也撩不起了。

第二天早晨,老甘是給小皮叫醒的,醒來時,一摸枕邊,空的,就知道女人早走了。枕頭邊放著一疊錢,是女人給兩個孩娃留下的。他心裏又狠狠疼了一下,可是他隻是歎了口氣,並沒打算去追。他知道女人一旦鐵了心要走,你再怎麼也追不回來,追回她的人也追不回她的心。但他還是一瘸一拐地出了門,朝著老火山下的那條路望去,望去,好像有個穿著彈力褲的影子呢,又好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