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看你?沒見過個倒水?老甘嘩地把水潑在了杏樹根下。
嘿嘿,人家不讓你那個啥吧?小皮好像在譏笑他。
你懂個屁,好事多磨嘛。老甘又抬起了腳,小皮早溜到一邊去了。
老甘回了屋,又盛了盆水,放在了女人腿邊,看著她擦。女人忽然回過頭衝他一笑,有個女人,家才像個家。好幾年了,你也沒再找一個?老甘怔了一怔,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不找,我就等著你回來呢。女人也是一怔,你怎麼還那個脾性啊,早該找個了,哪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呢。老甘說,我不,我就等著你。女人就不吭聲了,扭過身接著擦,旮旮旯旯都不放過的意思。就衝這一點,老甘就覺得她還是他的女人,雖說言談舉止都像個城裏人了,可做起家務活來還是那麼樸實。從前,她就這個樣子,她在著時家裏永遠是幹幹淨淨的。
這些年你到底跑哪去了?老甘覺得也該問問了。
在城裏做工呀。女人頭也沒回地說。
在哪個城?天下的城多著呢。
很遠一個城,得坐幾天幾夜火車才去得了。
你這不糊弄我嗎?當我是幾歲的孩子,怕跟了你去?看來,你是鐵了心地要走了。我問你,那家夥呢,你還跟著他?一想到那個開沙場的老板,老甘拳頭就握得嘎嘣響。
我和他一起隻待了幾天,後來就不見他的鬼影兒了。
沒影兒了?我還以為你一直跟著那狗日的呢,你早該回來了。
出去就不能回了。
那,你這幾年咋過?
開了個理發店,一開始挺難,這兩年總算好些了。
女人邊說邊收拾著,沒多久,地上的幾個櫃子都擦洗淨了。老甘見盆裏的水又髒了,就端了水出去倒。小皮一看他出來,便搖著尾巴跟過來。老甘一瞪眼,你跑過來幹啥?大冷天的,想洗澡了?小皮不吭聲,尾巴還是一搖一搖的。老甘哼了一聲,想跟著我進來了是吧?沒門!小皮汪汪起來,重色輕友的家夥,就知道女主人一回來你會忘了我。老甘嘩地倒了水,一縮脖子回了屋,順手把門關了個嚴實。聽得小皮在門外吱哇亂叫。
你也真有意思,幾年沒見,學會和狗娃說話了?女人笑了笑。
你不知道,一個人真悶得慌呢。老甘又摸了摸後脖子。
都走了,你還想守在這裏?要不,你也出去吧。
我不走,誰想走走吧,我就守在這裏,死也不離開。好像屋裏也刮著風,老甘大著聲說。
女人歎息了一聲,脫了靴子上炕,看來是要擦洗炕上的油布和牆圍了。油布還是娶她那年買下的,原本是繪著孔雀開屏的圖,都十幾年了,看不出圖案的本來麵目了,紅的底子也剝蝕出一塊塊巴掌大的白。牆圍也是那年畫的,有山有水有橋,如今山啊水啊橋啊什麼的都模糊了,霧霧的一片。看著女人上了炕,老甘便去盛水,怕她擦得時間長了水涼,老甘多在裏麵摻了些熱水。女人擦洗牆圍時,老甘拉了把小凳子坐在一邊看,他真希望她留下來呢。留下來,這家就有個樣子了。有了女人的氣息,這家才像個家。
女人那雙靴子就放在他眼皮底下,兩隻相並著擺在那裏。老甘一低頭就能看到,他突然探手抓過了一隻,放在鼻子下使勁嗅了嗅,又嗅了嗅,好像是嗅到了女人腳丫的氣息,在那個理發店活動的氣息,在那個城市行走的氣息。他好久沒聞到過女人的氣息了。女人一回頭,恰好看到了,驚訝地叫出聲來,你這幹啥呀?老甘臉一紅,把靴子放下,說,你這皮靴好看著呢,我幫你擦擦吧。女人搖搖頭,快放下吧,你哪裏會擦?老甘說,我會,我連個鞋都不會擦?就找了塊綿軟的布子,把靴子放在他腿上,像在城市街頭看到過的那些擦鞋人,仔細地擦拭起來。女人也不去管他了,笑笑,又回過頭做自己的了。老甘把這隻擦得鋥亮,又抓過了另一隻,又放在鼻子下使勁嗅了嗅。他也真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這要讓小皮看到了,肯定又會笑翻了天。
把兩隻靴子擦過了,老甘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把目光移向炕上的女人。女人已將牆圍擦洗完了,正跪在炕上擦油布,兩片被彈力褲包得細膩光亮的屁股剛好朝向他。他胸裏的火轟又一下燃旺了,不由站起身,朝女人走過去。他聽得心裏有個聲音說,不能等晚上了,這會兒吧,這會兒就把她幹了吧。他呼哧呼哧地上了炕,笨手笨腳的,弄出了天大的響動。女人驚訝地扭過頭來,叫了一聲,你要幹啥?你坐得好好的,為啥要上炕?他喘著粗氣說,我等不得晚上了,等不得了,這會兒,我這會兒就想。女人朝炕角躲縮著,他呢,也朝炕角挪蹭著,臉燙得嚇人。
你耍賴,說好的晚上,怎麼又變卦了?女人驚恐地看著他。
我憋不住了,想得不行了。
你不能,你得給我時間,你不看我緊張得厲害嗎?
不,我就想這會兒。
老甘兩隻手開始探向女人的胸,似乎是要把她的羊絨衫掀開,將那兩隻曾經屬於他的葫蘆似的奶子都肉肉地抓到手裏。女人照著他的臉抽了一巴掌,流氓,你這個臭流氓,離我遠點。他不由瓷在那裏,他捂著發燙的臉,不明白這究竟怎麼回事,她怎麼能這樣呢?她是他的地呀,他耕自己的地怎麼就錯了?她反倒打他?女人也瓷在那裏,囁嚅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你的,你甭逼得我太急。他冷冷一笑,你反了天了,你是我的女人,你得聽我的。他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不管女人怎麼掙紮,怎麼打他,硬是把她裹在了懷裏,他凶狠得像頭老鷹。他開始扒她的彈力褲了,他知道扒下了,一切就由不得她了。但是,女人卻忽然抽泣起來,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我求求你了,給我點時間,這麼久了,我真有點怕,你總得等我願意,讓我能接受你吧。女人邊哭邊說。
聽了這話,老甘手就鬆開了,木樁似的戳在那裏。
你說得對,這麼久了,我總得等你願意。他聽得自己的聲音虛弱得像是從地縫裏冒出來的。
對不起,我掃了你的興。女人說。
他沒吭聲,他覺得自己疲憊不堪。
院門忽又吱扭了一聲。女人朝著窗外望去,老甘也抬眼望去,是村子裏的幾個女人,有月桂,三鐵匠女人,王鐵成媳婦。小皮自然識得她們,尾巴一搖一搖地迎了上去。女人得了救星似的下了炕,一溜煙跑出去了。老甘也磨蹭著下了炕,出去了。女人和月桂她們說話時,老甘就扭過頭看小皮,他不知該對她們說什麼,又有什麼可說的呢。他還想著剛才的事,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在她們麵前抬不起頭來。女人一走就是五六年,這五六年她就一個人過,過得很難卻硬撐著沒回來找他。這次她總算回來了,他想要她,她竟然不讓他碰,一下都不讓。他呢,竟然也由著她,竟然都應承下來了。他怎麼像換了個人,換了個脾性?
你還是算了吧,看出你們也捏不到一塊兒了,人家一個城裏女人稀罕你?聽我的,再找一個吧。小皮還是那麼直直地看著他。
你懂個屁,我就等著她,我就等著她咋啦?老甘也直直地盯著它。
嘿嘿,你這麼強下去,能有啥好結果?我不說你了,你愛咋就咋,反正你也沒救了。小皮忽然衝著他汪汪了兩聲。
看啥看,一邊去!老甘這次真想踢它了。
幾個女人都扭過頭來,看著他,鐵匠女人忽然掩著嘴笑了,你媳婦回來了,你還跟小皮耍啥?你得好好跟你媳婦耍,要不到了黑夜,人家肯定得把你從被窩裏踢出去。老甘臉一下漲紅了,隻是摸著後脖子嘿嘿笑,好像他真的給從被窩裏一腳踢了出來。女人臉也漲紅了,伸手打了鐵匠女人一下,而後讓她們進屋。老甘知道女人過去常跟她們一起擠,見了麵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如今幾年沒見了,還不知道要說到啥時候。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他想,你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啊。但他還是跟著她們進了屋,看著她們親熱,又插不進話去,不知該做什麼。老半天,他記起晚上該改善一下夥食,做點好吃的,便把臉轉向王鐵成媳婦,問鐵成在家嗎。鐵成媳婦立刻明白了什麼,說你是要去捉雞了吧,好啊,快去吧,你跟鐵成說錢不收了。老甘搖搖頭,拐著腿出了門,朝街上走去。小皮早先他一步射出了門。
半個小時後,老甘又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他把褪剝好的雞剁開,燉進了鍋裏。聽得鐵匠女人拿他開玩笑,說村長燉的肉肯定香,晚上我們就不走了,嚐嚐你的手藝。老甘隻是憨憨地笑,忽然發現鐵匠女人眼睛紅腫得厲害,再看月桂,臉上的淚痕還沒擦幹淨呢,又把目光移到自家女人的臉上,跟月桂也差不了多少。老甘就知道她們剛才哭過了,每個人都有傷心事呢。女人們就這樣,說著說著淚水就下來了。他又看了自家女人一眼,心裏竟也酸酸的,酸得想流淚。他想,我給你時間,我不能強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