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瓜棚(3 / 3)

其實我畫的是你。月桂看著他。

畫的我?我怎麼能有三條腿呢?那個人嘴張得多大。

可我畫的確實是你。

你太厲害了,我忽然悟出什麼意思了。你是說三角最穩定,最可靠?你希望我是個……可靠的男人,對吧?

你是嗎?你是個可靠的男人嗎?

月桂,你怎麼能這麼問呢?我不可靠嗎?

你說你可靠嗎?我問你,你是不是又有了相好的?

你怎麼這麼煩呢?我不是都跟你解釋了嗎,我最近忙得焦頭爛額的,哪有時間找女人呢?你簡直有點不可理喻了,就算我真的有了,也不關你的事,懂了嗎?

月桂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這個人真的變了,不再喜歡她了。他雖然沒有直截了當說出來,態度卻已經很明朗了。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這樣,那她還何必把他留下來呢。就算留住了他的身,他的心還不知會野到哪個女人身上去呢。那就讓他滾吧,滾得越遠越好。她忽然對他擺了擺手,你走吧,我再不想和你說話了。那個人驚訝地看著她,你讓我走?你真的讓我走?她點點頭,是,我讓你走,我再也不願看到你了。

那,那我走了,你想開點。那個人慢吞吞地說。

月桂把臉扭到了一邊。

那個人怔了一怔,朝著他那輛破桑塔納走去,走到車門邊時,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月桂心裏罵了一句,你這個沒良心的,還真的走了呀,可想把他喊住,又絕不可能了。要走就快點走吧,再不稀罕你了。但是,她沒有聽到車的發動聲,她想,他怎麼不走呢,是不是後悔剛才說過的話了?是不是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望著她呢。要是他後悔了,要是他返回來,要是他能對她認個錯,也許,她會原諒他的。她慢慢回過頭,卻沒看到身後有人,她又朝那輛車看去,他在車上呢。她心裏一下涼透了,看來,他真的打算走了。那就讓他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讓她看到!但是,她還是沒聽到車的啟動聲,她又朝那邊看過去,那個人正腦袋塞在方向盤下鼓搗什麼呢。老半天,她看到他直起了腰,愁眉苦臉地下了車,朝著她走了過來。她忽然明白了,那破車肯定又出了問題,發動不著了。

你看我這破車,馬達又壞了,打不著火了。那個人衝她攤了攤手。

月桂沒吭聲。

鑰匙插進去沒一點反應,肯定是馬達壞了。那個人又說。

你又要讓我幫你推車?

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你不幫我,我就走不了。他討好地說。

我為啥非得幫你?你的車壞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有啥關係?月桂又把臉扭到了一邊。

你真的不幫我推?那個人眼睛睜得多大,顯然沒想到她會拒絕他,以往,他的車出了問題,她比他還急。

不,我不會再幫你了。她使勁搖了搖頭。

那個人又看了她一眼,倔倔地往車那邊走去。月桂看到他在車邊停下,打開車門,一手探進去掌握方向盤,一手用力推車。月桂立在那裏,看著他在那裏賣力,車移動了一截,還是沒有發動。那個人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冒著汗,氣急敗壞的樣子。月桂心裏冷冷一笑,你推呀,你不是能耐挺大嗎,你把車發動著,我就服了你。她看到那個人歇緩了一陣,又開始像先前那樣忙乎了,一手握方向盤,一手用力推。車又開始移動了,不遠處,是一段下坡路,坡不是很大,但月桂卻覺得這很危險。

你等等。月桂說著走了過去。

那個人回過頭來,看著她。

你不想要命了呀,你坐上去掌方向,我推。她瞪了他一眼。

那個人衝她笑笑,一貓腰鑽進了駕駛室。月桂把兩隻手搭在車屁股上,一使勁,車晃了一晃,又一使勁,車慢慢朝前移動了。那個人探出腦袋說,你再使點勁,再使點勁就好了。月桂點了點頭,一咬牙,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到了車上,好像這車就是那個人,他的馬達壞了,她要幫著他啟動,要把他推走,推得遠遠的。腳下就是那段坡路,她跟著車往坡下跑,車身突然遲滯了一下,破破的一吼,噴出一團黑煙,甩開她,呼地向前衝去。她停下來,看著車向坡下衝去,她想,下了坡,那個人肯定會刹住車,往她這邊返的。也許,他會回心轉意,答應以後好好待她。她呢,肯定會撲進他懷裏,告訴他,隻要你真心待我,我不在乎什麼名分,就這樣暗暗守著你,永遠做你的女人。

車果然停下了,那個人鑽出門,朝著坡上走來。月桂的眼一下亮了,心也一下亮了,但是,那個人走了幾步,忽然就停下了。月桂的心一下又跌進了冰窖裏,她真想對他喊一句,你上來呀,不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嗎?不知道我一直在苦苦地等你嗎?但是,她看到那個人衝她擺了擺手,便扭過身朝著車走去。她看著他上了車,看著那車破破地吼著,朝遠處駛去,漸漸沒了影子。

月桂的心一下空了,荒了,她收回目光,扭過頭,一眼就看到了老瓜棚。她遲疑了一下,木木地朝著瓜棚走去,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進去,進去又要幹什麼。她進了瓜棚,又嗅到了那個人的味道,微鹹的蝦皮味,她狠狠地揮了揮手,好像要把這一切都趕走。她木木地看著,視線從炕上的麥秸移到了灶前的玉米稈,再往上移,觸到了灶上那個小洞裏的火柴盒。忽然,她渾身一激靈,一探手把它抓到了手裏,抽出一根劃著了。她知道,隻要把這點火苗往柴堆上一扔,再把木柵欄門關上,一切就消失了。這個念頭開始在她心裏燃燒了,越燒越旺,燒成了一片大火。

但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忽然又響了。可能是瓜棚的空間太小,手機的鈴聲被放大了,嚇了她一大跳。她本來不想接,誰打過來的都不想接,但手機卻固執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地響。她忽然想到是誰打來的了,她接起來,聽得他火急火燎地說,月桂你別嫌我煩,我的眼皮還在突突突地跳,你一定要小點心,千萬別出啥事。你說話呀,你沒事吧?

月桂感到那點火苗燙到了她的手,把她從夢中燙醒了。

我,我答應你。她吹熄了那根火柴。

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準你有事,月桂你聽到了嗎?

嗯,天成,我答應你。她應承著,淚水忽然奪眶而出。

再走出瓜棚時,月桂一低頭又看到了她畫的那個三條腿的人,中間的那條腿,不知什麼時候給踩踏得短了半截,就像一種軟體動物,散散的,沒一點骨頭。她搖了搖頭,忽然意識到它和他一樣,永遠不值得信任。她一抬腳,輕輕把那個人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