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唱人:打箭爐](3 / 3)

央金卓瑪笑了,再次露出了口中的金牙:“神也是愛我的,不然,一個農夫之女,怎麼會什麼都不用幹,還拿著國家的工錢舒舒服服待在家裏喝著熱茶。晉美,你看,我長得有多胖!衣食無憂,什麼都不幹,怎麼會不長胖呢?醫生讓我多走路,多爬山,我沒聽他的,要是那樣,我就留在村子裏種地,飼養牲畜就好了。神讓我享福,神是愛我的。”說完這席話,老太太累了,坐在軟和的椅子上,她說:“你們喝茶,我要休息一下。”話音剛落,她就睡著了。

他們又閑坐了一會兒,就準備起身了。

剛剛站起身來,老太太突然睜開了眼睛:“晉美,不來個正式的告別,你就想再次悄悄離開嗎?親吻我一下,吻一個老太太你用不著害羞。”

兩個人的額頭碰觸到一起。

茶爐上水開了,濃烈的茶香在並不寬敞的室內彌漫開來。

老太太在晉美耳邊說:“神還在你身上,我又聞到了他的味道。”

在會上待了兩天,晉美突然問學者:“我最後也會變成她那種模樣嗎?”

“我不知道。我想你也不知道。”

“我不要成為這個樣子,我不會成為這個樣子。”晉美之所以如此堅定,是想起了自己那些夢境,不是神來入夢,是還在故事裏的格薩爾進入自己的夢境,“格薩爾好多次都到我夢裏來過。”

“好多仲肯都這麼說。”

“不是神,是當國王的格薩爾。”

學者沉吟一陣:“因此你相信故事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格薩爾還在夢裏問我,接下來他要幹些什麼。”

“因此你很得意。”

“我沒有告訴過他,故事也是一種秘密。”

“對我來說,你的這些經曆才是一種無解的秘密。”

“它發生了。”

“可為什麼以這種樣子發生?”

“神要讓我知道他的故事。”

“可為什麼是這樣的方式?對於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來說,這聽起來太不可思議,甚至過於荒唐了。”

“你不該這麼說。”

“我們是老朋友了,才與你談一談我心中的疑問。”

晉美感到,這麼談下去有種危險,那就是讓他冒犯這個故事,讓被冒犯的故事離開他。他感到故事正準備起身,將要離開。他說:“我要離開了。”

“我為你做了那麼多安排!”

“對不起,我真的要離開了。故事已經不高興我了。”他一邊說,一邊拔腳開走。一有行動,腦子裏的故事又安定下來。晉美長籲了一口氣,這才回頭張望,看見學者頂著一頭斑駁的白發目送他遠去。他聽見自己說,“我該跟這個好人好好告別一下,但是,我知道不能這麼做。好的,隻要你不離開我,我願意遠走天涯。我不能沒有故事而在房子裏天天煮茶。”

學者在身後喊道:“你要去哪裏?”

“木雅!”

其實他隻是聽說過山那邊就是木雅舊地,卻不知道到底哪裏是木雅。

順著公路走了一段,他就走進了蜿蜒在杜鵑樹叢中的隱約小路,回望身後,邊城簇擁的建築消失不見了。樹木清新的氣息和樹下枯枝敗葉腐爛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他感覺到自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而水晶吊燈亮晃晃的是另一個世界。到底哪個世界更為真實呢?他不知道。但是,這個樹與樹相連,夾峙著一條蜿蜒小道的世界更讓他心安,因為熟悉而心安。

在路旁草稞下築巢的雲雀被他驚動了,從他麵前,像被拋石器拋出的石塊一樣,直端端地衝上雲霄。

起風了,風吹動著樹,吹動著草,一波一波的綠光翻沸不已,向著遠方奔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