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唱人:在路上](3 / 3)

晉美不好意思了,在自己出生的村莊,也有這種兄弟共有一個妻子的家庭,但他還是露出了驚奇的神情。好在長者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打開一扇門,一個鐵器作坊展現在眼前:煉鐵爐、羊皮鼓風袋、厚重的木頭案子、夾具、錘子、銼刀。屋子裏充溢著成形的鐵器淬火時水汽蒸騰的味道,用砂輪打磨刀劍的刃口時,四處飛濺的火星的味道。未成形的鐵,半成品的鐵散落在整個房間,而在麵向窗口的木架上,成形的刀劍從大到小,依次排列,閃爍著寒光。長者沒等他說話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說:“是的,我們一代一代人都還幹著這個營生,從格薩爾時代就開始了,不是我們一家,是整個村子所有的人家,不是我們一個村子,是沿著江岸所有的村莊。”長者眼中有了某種失落的神情,“但是,現在我們不造箭了,刀也不用在戰場了。偉大的兵器部落變成了農民和牧民的鐵匠。我們也是給旅遊局打造定製產品的鐵匠。”長者送了他一把短刀,略為彎曲的刀把,比一個人中指略長的刀身,說這保留了格薩爾水晶刀的模樣。

晉美說:“我以為他真的是用水晶做刀的。”

長者指著剛用水和風研磨得十分明亮的眼鏡,笑了:“我喜歡你這個‘仲肯’,你也對所講的故事懷有疑問,你不假裝什麼都懂。”

“你也不像是一個鐵匠。”

這個夜晚,他就住在鐵匠家裏。這個夜晚,聽著窗戶外麵傳來的浩蕩江聲,他又做夢了。他想夢見一下嘉察協噶,但他夢見的還是格薩爾王。霍爾國的降將辛巴麥汝澤在北方的鹽海邊擊敗了前來侵犯的薑國大軍,俘獲了薑國英勇的王子玉拉托琚。鹽海邊,湖水一波一波湧來,把亮晶晶的鹽粒一下一下推到了湖邊。已經被綁縛起來的玉拉托琚看見這情形,歎息道:“在我們薑國那麼珍貴的東西,怎麼在這裏多得如泥沙一般?”在那個崇尚蠻力的時代,鹽是能讓人增長力量的東西。

辛巴麥汝澤說:“鹽不但讓嶺國人有無窮的力量,還增長了無窮的智慧。王子你還是降了,讓薑國也成為嶺國吧。那時,不用發動戰爭,薑國的百姓也能得到鹽了。”

王子問:“這也是格薩爾大王的意思嗎?”

格薩爾立即就出現了:“是我的意思。”

王子就投降了。

但是他的父王不降。

於是嶺國大軍就雲集到南方邊境,在嘉察協噶的城堡四周集結出發。士兵們在這裏換上了鐵製的兵器,僧侶們在山頂念誦請求沿途威猛山神助戰的經文。嶺國的兵士在河穀中拉出長長的隊列。英雄丹瑪帶著前鋒出發後三天,格薩爾帶領中軍出發,當他走到中午停止下來時,後隊還在原地沒有邁開步伐。格薩爾停下來,和前來送行的首席大臣告別,和王妃們告別。這時,除了珠妃和梅薩等嶺國初立時的十二王妃,還有魔國美女阿達娜姆和霍爾國公主吉尊益喜。珠牡端著玉碗率眾王妃來給他獻壯行酒,這卻讓格薩爾想起自己耽於酒色滯留魔國而失去了兄長,他疑心酒中又有讓人忘卻大事的東西,不由怒從心起,將那酒碗擲向了旁邊的岩壁。

早上晉美把昨夜的夢境告訴了長者。長者臉上顯出詫異的神情,說:“看來真是神靈要讓你演唱那個古老的故事啊!”

長者送他走了一段,說:“這該是我們分手的地方了。分手之前,也許你還能接續上你的夢境。這也是當年格薩爾與送行的王妃們道別之地。”這個地方,是金沙江一條支流穿越的峽穀,一條公路蜿蜒在河水和岩壁之間。也就是說,這地方並不寬闊,不像是能給大軍送行的地方。但是,長者指給他路邊岩壁上的一個坑,那個坑真的很像一隻碗的形狀。長者說,在當地人的傳說中,那個坑就是格薩爾當年摔掉酒碗時留下的。

重新回到大江邊,麵對歧路,晉美猶豫了。大路,一頭通向北方的霍爾,一頭通向南方的薑國。他停下來,看著江水上生起又消失的一個個巨大的漩渦,腦子裏的故事場景,生起又消失,消失又呈現。是的,失去的故事又複活了,他大叫一聲:“我想起來了!”回身看時,長者已經不辭而別了。

大路上,強烈的陽光照射著,許多細碎的石英砂粒亮晶晶的,仿佛故事中被波浪推上湖岸的鹽粒在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