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勵誌不再有效*潛意識*習性*是敵是友*修心沒有捷徑
本章可以算是第一部分的高潮吧。
要說一篇文章的高潮在什麼時候出現,這取決於作家處於哪個年代。傳統文學常常把高潮放在後麵,如果你讀馬克·吐溫的小說而沒讀最後一句,那前麵就白笑了。到了激情歲月,“東風吹、戰鼓擂”——高潮跑去了開頭。進入信息化時代,出現了另外一種流行,就是整篇文章找不到高潮,也可以說幾十冊的都是高潮。所幸,本書保持相對傳統文風,在經過必要的準備之後,我們要回答本書封麵的問題了——為什麼勵誌不再有效。
讓我們回憶一下前言中提出的質疑——理念真的有用嗎?想一想,我們早就明白“不要為打翻的牛奶哭泣”的道理,為什麼常為昨天後悔?我們早就明白“活在今天的方格中”的道理,為什麼總為明天擔憂?我們早就明白“做自己本色”的道理,為什麼卻為別人一句話想個半天?我們早就明白“憤怒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為什麼還在懲罰自己?我們早明白“睡吧,留到明天去想”的道理,為什麼大腦仍然拒絕入睡?顯然,道理歸道理,大腦即使明白,它也未必照辦。
這麼多“為什麼”,都是為什麼呢?
*當勵誌不再有效
首先我們可以從一個很簡單的科學實驗得到啟發——先在桌子上放一杯水,然後把一個海綿球浸入水中,並沉到杯底,請各位思考的問題是:“如何讓油進入這個海綿球裏呢?”如果我們直接把油倒進杯子裏,那油將浮在水麵上的,而海綿球仍舊是水性的。
接著想象一下,如果我們的大腦就像上麵實驗中的海綿球,原有的知識和記憶就像占據在海綿球裏麵的水,現在從外麵來了一個新的理念,就像被倒在水麵上的油一樣,你覺得它真的進入我們大腦了嗎?
這個實驗暗著示我們,為什麼“勵誌不再有效”,簡單地回答就是——“以識破識”,效果有限。
什麼叫“以識破識”?
所謂“識”,就是認知,也可以理解為念頭。既然正見是另一種“識”,而煩惱是一種“識”,我把用一種理論去駁斥另一種理論的修心勵誌稱為“以識破識”。
從前麵的觀察中,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以識破識”效果有限,哪怕是用正確的見解去取代一種錯誤的見解,哪怕是用真理去取代謬誤。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
更深層的原因在於,大腦為所有外來的理念設置了障礙,而且是兩大難以逾越的障礙——潛意識和習慣。這造成了“以識破識”中的兩個“識”並不對等——第一個“識”,外來的勵誌理念,被潛意識和習慣阻礙在大腦之外;而第二個“識”,煩惱的念頭,卻深藏於我們的潛意“識”之中,表現為負麵思維和負麵情緒的習慣。
要理解大腦怎麼運行,讓我們把前麵海綿球的模型放大一些。這次“實驗”就發生在墨西哥灣的海底油田,英國石油公司在那裏打的一個小小窟窿,結果是,油連續冒了幾個月,怎麼堵也堵不住,造成的海麵黑色汙染大到從月球上都可以看見。這對海洋生物來講,不是“飛來橫禍”,而是“地冒橫禍”,魚啊、鳥啊的屍體漂到了幾百海裏以外美國沙灘。在看這段新聞的幾個月當中,我終於意識到一個從未意識到過的事實——還真沒什麼好辦法能讓海麵的油跑回海底!
我們的意識就好像上麵例子中的油一樣,從內向外容易,從外向內很難。念頭容易冒出,正見難以深入。如果我們把大腦中的意識結構分為兩層,淺層意識類似上麵的海水層,而深層意識即潛意識則類似下麵的地殼層,我們無法接觸,甚至難以描繪。
事實上,弗洛伊德還在意識和潛意識之間劃出了一個可以向兩邊轉化的中間層——“前意識”。它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因為沒有人確切清楚意識和潛意識之間如何劃分。但我們清楚的是,即使不存在這麼一個“中間層”,也必然存在某種意識的過濾機製。
這一點也不奇怪,如果大腦不這樣工作才奇怪。
想一想我們每天接觸各種千奇百怪的理念,如果都被記住的話,大腦一定會不堪重負,幸好意識中有這樣一種難以預測的過濾機製,隻把外界信息中的一小部分轉化為淺層意識,再把其中的更小部分從淺層意識轉化為深層意識。而絕大部分外來的理念,不用說進入深層意識了,就連表層意識也未必停留很久,好像漂浮在海水上的油一樣,風一來,就被吹走了。
這就回答了我們在前言中提出的問題,為什麼理念來了又去,為什麼煩惱去了又來?當我們以為一本書、一場電影、一堂課已經改變了自己的時候,理念並未轉化為我們的深層意識。這也回答了為什麼“以識破識”效果有限,因為對抗的雙方並非勢均力敵。一邊是看似更積極,但實際在大腦之外的“理念”,而另一邊是已經頑固地深埋在大腦之中的潛意“識”,當我們用代表前者的“正見”去駁斥代表後者的“煩惱”時候,豈止不勢均力敵,它們根本不是同一個級別的對手!
我們並不是說所有勵誌都無效,也不是說所有煩惱去了一定回來。有沒有勵誌有效的情況呢?當然有,但不要指望它一定會發生。就像我們看一場三流球隊對世界冠軍的比賽,再弱的隊也有偶爾進球的時候吧,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弱隊的比賽結果並不樂觀,如果把賭注全部壓於弱隊並不明智。同樣的道理,在勵誌與潛意識的比賽中,我們隻能說勵誌無效是一種相當普遍的現象;如果明智一點的話,就別對勵誌的效果抱太大希望。
除了潛意識以外,勵誌理念要麵對的另一個巨大障礙就是“習慣”。如果說潛意識是我們思維中的障礙,那麼習慣就是我們行為上的障礙。
所謂“習慣”,和“習氣”、“習性”一樣屬於無意識的行為,類似開車中的“自動駕駛模式”,與之相對的是有意識的行為,類似開車中的“人工駕駛模式”。我尤其喜歡“習性”這個詞,因為它暗示著從潛意識、習慣、性格三者之間的推進關係——潛意識在不清醒狀態中則表現為夢,在清醒狀態中表現為習慣,當習慣固定下來,成為性格的一部分的時候,就可以稱為習性了。
這解釋了我們前言中提出的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明白了道理,但就是做不到?”因為習慣,隻要習慣還在,道理就無法立即轉化為行動。即使我們暫時明白了,一旦走進生活的滾滾紅塵,又會不由自主地按照原有的習慣去行動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呼籲“知行合一”,卻常常發現“知易行難”,說明習慣具備足以抗衡理念的力量。
謎底逐漸在揭曉。就像兩個小時的交響樂終於完成了一個小時的前奏,迎來了高潮。就像法國餐終於上完了開胃酒、色拉、麵包,服務員終於慢吞吞地推出了主菜。就像東野圭吾的小說,經過了前五章漫不經心的交代,終於出現關鍵的線索。我們也終於迎來了本書的反麵角色——潛意識和習慣。
反麵角色還不止一個,看來這是起共同作案。
*潛意識
如果有人問,你的大腦中住著幾個“你”?
一般人的回答是:那還用問嗎?就一個“我”啊。
但我的回答是:起碼兩個“你”,但有時你還會感到三個“自己”。
這聽起來像不像精神病人之間的對話?如果有朋友這麼問你,或者有朋友像我這麼回答,你一定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出了問題,需要立即去見心理醫生。但問題是,當你真的見到心理醫生的時候,卻會聽到醫生們和“精神病人”一樣的說法。
確實,我剛剛的表述,不過是心理學上的共識。早在一百多年前,弗洛伊德就說:“在我頭腦裏麵有一個人,但不是我。”他的弟子榮格也說:“我們每個身體裏麵都有另外一個我們不知道的人。”他們所指的這個大腦中沉默而未知的“我”,就是潛意識。
顧名思義,潛意識是相對於意識而言的。意識是我們可以控製也可以覺知的神經係統活動,而潛意識則是我們無法控製也覺知不到的神經係統活動。它們兩位都是大腦真正的主人。再加上我們前麵介紹過的大腦的一位訪客,一個經常自稱為“你”的念頭,這樣算起來,在小小的空間中,不是起碼住著三個“自己”嗎?
在這三位中,念頭不是你,但意識與潛意識確實是“你”。
要證明潛意識的存在,最好的例子就是觀察我們的睡眠、呼吸、心跳。試問,夜裏睡覺的時候誰在呼吸呢?你肯定說“是我啊”。但具體到哪個“你”呢?因為在無夢睡眠之中,身體是休息的,念頭是休息的,意識也是休息的,是你的哪一部分在控製睡眠中的呼吸呢?可能有人解釋說:“會不會有一個念頭在默默地提醒身體呼吸呢?”我忘記在哪裏看過一個很好的回答,大致是說:“如果呼吸需要提醒的話,那我們很可能早就忘記呼吸了,就像我們經常忘記很多事情一樣。”確實,這些生存的基本功能看似如此輕而易舉,以至於意識經常漠視它們的存在,幸虧潛意識幫我們記得。
有人問:“潛意識是不是西方常說的第六感(TheSixthSense)?”也是,也不是。說它是,是因為第六感指的是非常規意識,而潛意識確實屬於非常規意識。說它不是,是因為西方人把數字搞錯了,少算了一個。我們的常規意識本來就包括六種意識(佛學稱之為六識):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念頭,分別來源於眼、耳、鼻、舌、身、腦六個器官(佛學稱之為六根)。那麼潛意識應該按照數字排下去,叫第七感(TheSeventhSense)才更合理吧。
第一個將潛意識應用在精神分析上的是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這位潛意識的開山祖師,把我們的完整意識形象地比喻成為一座冰山,這座冰山水下的部分占了90%,就是我們的潛意識,而在水麵上的部分隻占10%,就是我們有目的的意識。因此,他說人類隻覺知到了完整意識的冰山一角。弗洛伊德之後,科學家們發現潛意識比例甚至應該偏高,很可能我們完整意識的95%以上都難以察覺,但既然誰也無法準確測量“潛”意識,那我們還是先按照90%的比例去理解好了。
弗洛伊德的弟子榮格也是潛意識的堅定支持者,榮格是這麼描述潛意識的:“有些事物我們並沒有意識到。它們存在於我們意識範疇之外,但是它們確實存在著。”他進一步分析到:“發生在我們身上林林總總的事情,都有其潛意識的存在。潛意識在日常生活中似乎發揮的作用很小,然而事實是,潛意識正是我們理性思維的隱形根源。”榮格後來對弗洛伊德理論做了更理性的改良,進一步引申出“集體潛意識”理論。
在心理學上,潛意識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理論呢?
一方麵,潛意識又可以說是唯心主義中的唯心主義。因為它不僅認為精神決定一切,甚至更進一步地認為潛意識決定精神。我們說過唯心與唯物之爭論由來已久,但有一點共同的是,不論兩派所讚成的“精神”,還是所反對的“精神”,都是有意識的精神。這時,弗洛伊德卻另辟蹊徑地“解析”:那隻是冰山的一角;真正主宰人類行為的,是無法察覺的潛意識!
另一方麵,潛意識可以說是實用的唯心主義。弗洛伊德不是提出這個概念的第一人,卻是把潛意識推向心理治療的第一人。在弗洛伊德之前,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康德、叔本華都曾把精神分為“可知的部分”和“不可知的部分”。萊布尼茨的“單子論”雖然沒有命名出潛意識,但已經非常接近,在1765年出版的《人類理智新論》中,萊布尼茨寫道:“感覺不到的知覺的重要性,就如同感覺不到的單子對自然科學的重要性。”在那個時代,這真可謂天才的類比!想象一下,現在物理學已經知道世界由粒子組成,人們看到的卻是桌子和椅子這些實體,同樣的原理,萊布尼茨認為意識的“單子”普遍存在,我們隻能感覺到其中顯露出來的部分,那沒有顯示出來的部分不就對應著“潛意識”嗎?但這些弗洛伊德之前的哲學大師,始終停留於猜測和理論,而弗洛伊德的區別在於,他從患者的行為出發,把潛意識推向了實證和實用。
有了弗洛伊德在心理治療上的實踐,潛意識理論就發現了巨大的市場。反過來,實踐也有助於理論。大量的精神分析實例顯示,我們大腦中運行著兩個係統,英國心理學家威廉·卡朋特形容為“兩股完全不同的精神活動,像兩列並行的火車,一個是意識,另一個是潛意識。”
多麼形象的描述——“並行”一詞很好地暗示了兩者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同時存在,不過哪個為主而已。如果簡單地劃分一下,當我們“覺知”的時候,意識主導行為,而當我們“無覺知”的時候,潛意識主導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