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會問:智慧和我們的主題有什麼關係?確實,智慧雖好,但與平靜何幹?

記得我們前麵講的“四聖諦”——苦、集、滅、道吧?白話就是關於煩惱、煩惱的升起、煩惱的消滅、走向平靜。

關於第三項“煩惱的消滅”,其實有一個思路上的分叉。這個分叉細微而重要。

一個方向是“停止念頭”,即停止思考;另一個方向是“轉化念頭”,即繼續思考,但將煩惱的念頭轉化為智慧的念頭。哪個思路可行呢?應該講都可行。哪個思路正確呢?各位一定覺得第一個思路不對,第二個思路正確。其實在我看來,兩者都對,最後也殊途同歸。但問題是你的直覺代表了大多數人的直覺,因此我決定尊重,讓各位繼續思考。

所以,在本書中,我們采用的是第二個思路,用古語講就是“開智慧、斷煩惱”。用現代心理學講,就是“化錯誤的認知為正確的認知,從而實現心理健康的目標”。還是這個思路比較容易和現代人接軌吧?

由此看來,智慧就是從煩惱到平靜的關鍵了,因為上麵這個鏈條離不開它“斷”的作用——當煩惱來襲的時候,用智慧駁斥煩惱的念頭。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已經有了三把人生“正見”的鑰匙,如果需要的話,甚至可以有八萬四千把鑰匙,難道還沒有“智慧”嗎?

我隻能遺憾地告訴你,不夠。“正見”隻是智慧人生的開始,不僅不等於智慧,甚至離目標還差好幾步呢。這點經常被簡化、忽視,最後隻能從頭再來。因此,在這一節中,我們要理順這條不簡單的“人生智慧線”。

首先,正見和智慧的區別就在於“內外有別”。前者是外來的理念,後者是我們內在意識的一部分。易中天教授說過這樣一句話:“知識可以授受,智慧隻能啟迪。”這很好地說明了兩者方向上的不同——知識是從外向內的,所以可以“授受”;而智慧是從內往外的,所以隻能“啟迪”。

這並非易教授的一家之見,曆史上,往往越有知識的人,越會發現知識的局限性。在我們國家的曆史上,最愛講道理的、也最能講道理的要數儒家了。論語洋洋灑灑幾萬字,講的都是孔老夫子的“正見”,可孔子的學生子貢卻對此持保留意見,他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也就是說,孔老先生所寫出來的道理容易明白(得而聞),但是孔老夫子所講的意境(性與天道),可不是光聽就能明白,這個意境就是我們最終的目標——智慧。

“正見”怎樣才能轉化為智慧?這個問題說來話長,暫且擱置,但是,知識經常“邊學邊忘”卻是不爭的事實。到了本人這把年紀,以前的同學們經常閑聊的一句話是“把知識都還給老師了”。真是一點不假,想想我們中學的數理化、大學的專業課,二十年後能記得的還真不多。如果當年課堂上教的是生活、愛情、哲學、審美,哪怕是最“庸俗”的金錢,可能記住得還會多一點。回想一下上過的課,哪些到現在還沒有忘記呢?小學時的眼保健操我還經常在做,中學時同學們的早熟我還記得,大學時校園的自由風氣我還懷念,除此以外,其他的確還給老師了。這就是授受知識和啟迪智慧的不同吧。

獲得了智慧,是不是就可以了呢?不行。還要學會應用智慧。

有人覺得“用”還要學嗎?說來奇怪,我們腦中的智慧並不是自動被落實到行動上的,以至於我們經常質問自己:“智慧哪裏去了?”

讓我打個比方,或者說猜個謎語吧:如果煩惱相當於門鎖,正見相當於開啟門鎖的鑰匙,那什麼情況下會出現帶著鑰匙卻開不了鎖的情況呢?一種情況可以比喻為“鑰匙太多,以至於不知道該用哪把鑰匙”,也就是說,如果“正見”太多,到時候反而會想不起來。正因為如此,我們把感恩、講和、當下作為人生正見的三把鑰匙,以它們作為人生觀和世界觀的基礎。

第二種情況可以比喻為“該掏鑰匙的時候,手卻不聽使喚”,這是大腦在不知不覺中完全被某種負麵思維控製住的情形,最好的例子就是抑鬱症。抑鬱症是怎麼發生的呢?起先看似合理的抑鬱念頭在我們腦海中盤旋,好像它在為我們擔憂和後悔似的,以至於相當長的時間,我們無法意識到自己應該從中脫身。當我們猛然發覺這種不健康的狀態,試圖去擺脫抑鬱的時候,可能已經掉入了一個漩渦之中而無法爬出。

第三種情況更可笑,可以比喻為“鑰匙還來不及掏,事情已經過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憤怒。回想一下,不管我們讀過多少本控製憤怒的書,氣頭上恐怕都記不起任何書上的道理。當自己怒氣衝衝地造成傷害,摔門而去以後,才猛地想起:“咦,明白的道理哪裏去了?”

既獲得了智慧,又運用了智慧,是不是足夠了呢?還不夠。下麵還須堅定信念,這就是孔子身體力行的“擇善固執”。先說“擇善”,即“選擇正見”。孔子宣揚過的理念眾多,光“仁”字就有四種說法,但不同說法中的相同在於“善”的體現:也就是說,孔子的一生都在“擇善”。再說“固執”,即堅定不移。一旦選擇了“正見”,孔老夫子可以說是“一條道走到黑”。試想以他的機智,何不順應時世,對四處碰壁的“仁政”稍加調整?根源在於,孔子是為信念而從政,不是為從政而信念的,這可真叫現代的政治家們汗顏!所以說,我們不要簡單地理解什麼“惶惶如喪家之犬”,那是孔子的自嘲,人在低潮的時候還不能有點幽默感嗎?就算從敵對的角度看,這也是一個有堅定信念的“喪家之犬”!

可私下猜測一下,孔子既然自己做出了表率,為什麼還特意給弟子們提出“擇善固執”的要求呢?這說明他老人家心裏有數。我們很多人“擇善”並不“固執”,甚至很不固執。事實上,“擇善”容易,那是一念之間的事情,“固執”很難,即使有短期的“正見”,也容易受外界幹擾,遇到走投無路就動搖了,遇到利益衝突就動搖了,遇到升官發財就動搖了。那怎樣才能不僅“擇善”,而且“固執”呢?一靠修心,二靠應用,三靠精進。這將是本書“鞏固信念”的次序。

總結一下這條智慧線,從獲得正見到獲得智慧,從獲得智慧到運用智慧,從運用智慧到堅定信念,每一步都不是想當然的事情。

那麼回到前麵講述的“感恩”、“講和”、“當下”這三把人生正見的鑰匙,它們固然完全正確,但未必一定有效。試想,每一位閱讀過本章的讀者,都會從此過上感恩、講和、當下的生活嗎?不會。事實上,我們知道了,未必領悟了;領悟了,也未必做到了;一時做到了,以後也會動搖。正因為這個過程被想得太簡單,勵誌效果才常常不佳。當然,這也隻是原因之一。

讓我還是用例子來說明下這個過程吧。當各位第一次聽到“活在當下”這句名言的時候,是不是很激動呢?一定以為已經獲得了人生的真理,但其實這僅僅是耳朵聽到的一句“正確的見解”而已。下麵,你需要把這句話轉變為自己內在的一部分,這樣才獲得了“活在當下”的智慧。接下來,你還需要真正地做到“活在當下”。即使到了這步,你還會不時有“後悔”和“憂慮”的念頭從大腦中閃過。這當然沒有簡單的解決辦法,但如果你通過“心”的鍛煉堅定信念的話,那就將處變不驚,保持“當下”的平靜。這才是我們將要講述的完整故事。

有些讀者在想:“這很簡單。我現在知道了感恩、講和、當下的道理,接下來我會記住,運用,直到堅定為信念。”問題是,這不仍然是個想法嗎?它仍然停留在思維層麵。顯然,問題還沒有講透。

*思維不等於體悟

這就回到那個“說來話長”的問題:正見如何轉化為智慧?

最常見的思路,一靠傳授,二是靠啟迪。按照易教授的話分析:啟迪比傳授好,這點我們完全同意。但佛學的觀點則更進一步,認為智慧不僅難以傳授,甚至難以啟迪。

為什麼呢?

因為不管是從外麵聽到的(聞),還是自己想到的(思),實際都歸為一類——思維。佛學的完整方法包括“聞、思、修、證”,也就是說,將正見轉化為智慧,既可以“聽到和思考”(聞思),更可以“體悟和印證”(修證)。

最直接、最可靠、最牢固的智慧,來自“體悟印證”。

何謂“體悟”?“體”是親身的意思,“悟”就是印證的意思,加起來“體悟”就是親身印證,或者親身體驗。這並非大腦的“思維模式”,而是大腦的“覺知”模式——躍過念頭,通過“感覺”去知道。

用實例說明下“思維”和“體悟”的區別吧。我這人有顆好心,也有個壞毛病,就是我總是給周圍的朋友一些“正確的見解”。在我來說是發自內心,對別人而言卻是外來之見。難怪!勸說的效果總是不佳,就像勵誌的效果一樣有限。通常大家對我提供的“正見”都將信將疑,隻不過程度不同而已,“信”的最大值估計是90%——有時本人的威信很高。“疑”的最大值估計也90%——威信也不至於完全消失,那什麼時候這些朋友才完全信呢?就是如果他(她)們親身經曆印證後,那時,不是90%,不是99%,而是100%確信!

比如,我們都知道黃金周人山人海,因此我一直勸周圍的朋友放假在家,避免節日出行。某次十一的時候,有個朋友要去大理,因為“聽說那裏很美”,而且“聽說人沒那麼多”。我忍不住自己“正確的見解”,冒昧地建議其三思而行,主要是考慮到中間轉飛機還要幾次,而且萬一被她不幸言中“真的很美”,那去的人不更多嗎?其實我的建議何嚐不是思維,因為我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但她覺得“很美”、“人不多”的信息呢?也同樣是思維,因為她也沒有去過。結果呢?這位朋友帶回兩條“體悟”:第一,大理確實很美;第二,以後黃金周再也不出門了!你看,受一圈罪後,果然得出了“內在智慧”,這就不再是“聞思”,而是“修證”了!事實證明,“修證”確實比“聞思”牢靠多了,以後這位朋友長假出不出行,再也不用別人勸了。

“聞思”與“修證”的另一個典型案例就是子女教育。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都愛子女,子女又何嚐不愛我們,但別指望他(她)們因此就會接受我們外來的“正見”。有青春期子女的父母們都知道,有一段時間,子女一定會反過來聽,父母一定要反過來講才行!對於這些既不能傳授又無法啟迪的小孩,我們該怎麼辦呢?真沒別的辦法!做父母的隻能衷心地祝願,願生活的“體悟”給予他(她)們人生的智慧吧。

與上述相比,更糟糕的情形是一次體悟都不管用,還要不斷體悟,俗稱“好了傷疤忘了疼”“吃一塹不長一智”。比如,我十年前就勸一個身邊的親戚不要做生意,因為“如果缺錢還好,如果生活沒有那麼緊迫,技術又沒什麼優勢,做生意那麼容易嗎?更何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要找到自己的定位很不容易”。這些算我的“正見”吧?如果算的話,那“勵誌”的效果很差,因為她聽了我的建議後,毅然從原先的工作崗位辭職,先開始做服裝的生意,結果兩年後清倉時家裏堆滿了服裝;消停了一段,再做書本生意,結果兩年後清倉時家裏堆滿了書本;又消停了一段,接著做飲料生意,結果呢?你也猜得出,清倉時家裏又堆滿了飲料!經曆了無數的磨難,猜猜這位親戚見到我時是怎麼說的,就是我最早勸她的那些原話!當時我想,好處是經過了這些“體悟”,她應該終於不再需要“外來的正見”了吧。沒想到好景不長,才僅僅平靜了兩年,又聽說她開始琢磨食品生意了——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所以,朋友,你要知道自己的情況不一定最差,尤其在你讀過本章以後。

我們由此得出了“覺知”的第三大好處——獲得智慧。

關於“覺知”的益處,之前我們講過“認清幻想”和“發現實相”,現在,這兩者相加,就賦予了我們“體悟正見,獲得智慧”的能力。這次獲得的正見,與以前有什麼不同?首先,它不再是外來的,而是“由內而生”,所以說它是內在的。其次,這次獲得的方法,不再是“思考”,而是“體悟”,所以說它是真實的。既內在,又真實,這就是智慧的不同。

比較一下兩者的差別吧。請把“感恩”、“講和”、“當下”寫在一張紙上,用眼睛看著這三個詞,它們本來是這頁紙張上毫無意義的文字,現在它們跑到了你的大腦裏變成了三個概念。這就是“思維出來的正見”。

但它們僅僅是我給你挑出來的或總結出來的三個“概念”嗎?不,概念是二手信息,而我給你的是一手信息,對真相的描述。

什麼真相呢?心靈的真相,當一切都寂靜下來以後顯露出來的“本來之心”,這才是“體悟而來的正見”。

我理解,你還有些難以想象。但可以想象的是,當描述一種真相時,用詞一定是極其有限的。想當年,佛陀在菩提樹下六天六夜,既“覺”又“悟”,很多人都追問他“悟”到了什麼?如果這麼容易回答就好了——為了把這六天六夜“體悟”的智慧描述為語言,佛陀花了下麵四十五年的時間!

這就好比當你眺望著夜空,被那種深邃的“靜”深深地觸動了,以至於不知道該怎麼來描述它。而當我要描述“本來之心”的時候,我也被它深深的“靜”觸動了。該用怎樣的文字呢?我選擇了“感恩、講和、當下”。我甚至沒有選擇“快樂”,因為它不是真相的一部分。

當我們體驗到自己心靈本來的麵目時,就會發現“感恩”、“講和”、“當下”是每個人內在本質的一部分,隻不過在這一章中,被本人笨拙地用文字描述了出來而已。但話又說回來,還有比真相更符合“正確的見解”的定義嗎?真相是不需要符合頭腦的,就像大山不需要去符合“大山”這個詞一樣。隻有當我們用心去感覺大山,而不是用頭腦去思考大山時,才會發現不管文字或畫筆將是多麼得無力。

別急,你會自己看到這個真相的。而且不需要六天六夜。

總結一下本章的內容,“正見”是不可或缺的人生方向,是我們自我平靜過程的核心步驟。但需要補充的是,外來“正見”需要轉化為內在的“智慧”,這種轉化也不止一種途徑——可以通過知識,更可以通過體悟。

因此,這重要的一步,一定不能是唯一的一步。回想下各位以前聽過的勵誌故事,或許以揭示某種理念為高潮,然後戛然而止吧。可這次不同,我們的故事遠未結束,高潮還沒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