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五月初五日,夫人得了此信,對若素道:"雖有生路,你父是個清官,那裏有許多銀子?家中產業,雖幾千,也緩不濟急,那裏一時得盡變賣?"又低低對若素道:"隻有一種銀子,你父對我說,是祖公遺下的三千兩,藏在房裏左邊第二柱下埋著。又,我房裏樓梯邊夾牆板內,有扁匣一隻,赤金三百兩,明珠五顆,小鎖鎖著。要妥當人同陸慶送上來。隻是你終身未了,兄弟又小,後來怎麼過得日子?況你父在獄,未知何日出來,弄得人離家破,好不痛殺也。"母子兩個大哭。李茂道:"哭也無益。如今就有銀子,也不好一時就完。奶奶到京,且把現在的銀子完了些,朱祭酒是大富,難道奶奶去借不得幾千?老爺的同年故舊門生也不少,那裏不借得三千五千兩?倘有人見老爺受此無辜,再上一本辯白,或者聖上赦免些亦不可知,何必這般悲泣?"夫人道:"話雖近理,隻是天氣漸熱,公子亦小,自然隨我入京,小姐怎樣獨叫他回去?況十六七年未離娘畔,今一旦南北分路,長途辛苦,教我如何割舍?"小姐哭道:"父親事大,孩兒事小,母親隻吩咐孩兒回去怎樣就是。"夫人道:"如今水路回去,是犯官家小,也沒有阻止。但女子家不便,不若裝著公子。衾兒、采綠一概男裝。隻陸慶妻子與宋阿媽,老婦人不妨。你回去,把租稅與管家算明,先計較二千上來。其餘田產,得價就賣。京中要銀,我著李茂來取。"陸慶便去叫船。初六日,夫人往北,若素往南,大家說聲保重,灑淚而別。
若素同一幹婦女上了船,夜住曉行,一路回來。及到河下,日已平西。若素等仍改女裝上岸。來到門首,寂無人影。進了牆門,見第二重門上,兩條印封封皮,十字封著。陸慶急尋賈門公及兩邊從屋住的家人婦女都來,便道:"小姐且在我們家裏坐,外邊人得知不便。"若素聽了,即跟李茂妻子家裏來。眾人道:"自三月二十四日,老爺拿問,我們聞得,日夜彷徨。後縣官來說,京師有報,說老爺坐贓銀一萬七千三百兩,家私籍沒,恐有疏失,欽差到來,地方官不便。遂打入裏邊,隻除臥房不曾進去,其餘俱記上簿。將門重重封鎖,還著總甲同我們巡更守護。個個嚇壞,家裏人已逃去六七房,止有我們幾個,有丈夫、兒子在京沒處去。後來聞得聖上準一本,免了籍沒,方才不要總甲並我們守護。縣官又來吩咐道:"雖不籍沒,尚有贓銀,倘家眷回來,必要申明上司,方許入去。如今小姐甚麼主意?"若素道:"我家賠償銀兩,又不是貪官,怎說是贓銀?"陸慶道:"小姐今日到此,隨處可以棲身,家私什物,料無人敢來擅取,但要銀子進京,陸慶卻不曉得,要小姐主意。"若素沉吟半晌,想:房中那銀子,數目多,一時難取。夾牆裏匣子是易取的,趁今日無人知覺,且取出來再處。因叫陸慶:"你且收拾行李,吃些夜飯再議。"到了黃昏,對陸慶道:"老爺無積蓄,止有祖遺金子三百兩,你取長梯來,叫李茂兒子拿了燈,爬進去,我把鑰匙與你,開到夫人房裏,樓梯邊夾牆板內,有個匾匣,你可取來。"兩人去了。一更將盡,果然取來。若素取匙開看,匣裏另有一個錦囊,內有晶瓶,知是明珠,不取出來。對陸慶道:"如今我住在那裏好?"陸慶道:"此處公人頗多,未免覺察生疑。舅爺住在西門外十二裏,鄉村僻靜,可以隱藏。二來我家租稅,俱在碧山莊,管家黃正,賣田糶米,交割又方便。明晚,喚一隻小船,趕出水關,住在那裏去。"若素道:"這也有理。"是夜,宿李茂家。明日晚上,陸慶引小姐等出城,往舅家去了。
再說楚卿,冀州回來,管家周仁接問一番。又說:"相公去後,報了科舉。如今正宜用功。爭得舉人,婚姻更容易了。"楚卿依言,日夜勤讀。到了仲秋,遂往開封府應試。與蔡德道:"吳相公是監生,必來應舉。你可往貢院門首,貼著我的寓處,以便相會。"蔡德領命去了。考過三場,甚是得意,到十六晚,忽聽外邊有人問店主人:"你這裏有個鹿邑胡相公麼?"楚卿認得是子剛聲音,急走出來。相見大喜,迎入裏邊。子剛道:"本期二月到府,不期房業頗多,變易甚難。直至七月終,乃得妥。見試期近,因與家母商議,俟場完順便尋賢弟一晤,至九月移居。適於貢院前見尊示,所以跟問到此。"楚卿道:"今場事畢,弟正欲到貴宅。一則迎候伯母,二者訪問沈氏消息,竟與兄同行何如?"子剛大喜,道:"若得賢弟到舍,便是大幸了。"當夜,二人抵足,談場中文字。明日,遂同往汝寧。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