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楊楠
農曆十月二十三日,是我們鎮上集市的日子,我們稱之為“會市”。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弄不清楚,總之,從我爺爺那一輩便有了這樣的日子,延續了幾十年,且規模蔓延全鎮及周邊鄉鎮。因此在人們心中似乎成了當地的傳統節日。小時候,父母長期在外地打工,幾乎是奶奶一手把我拉扯大,日子過得清貧。那年的會市恰是周末。我早早起床,換上自己平時最喜歡的衣褲鞋子。等待奶奶帶我去鎮上。這樣的日子,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幾乎是一年的期盼了,那裏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好玩的玩具,更難得的是有馬戲團、魔術師、耍猴人的到來。這等熱鬧場景,自是童年向往。
可是,奶奶似乎沒有要去的念頭,隻是低著頭剝青豆。布滿皺紋的雙手利索地來回,一顆顆暗綠的斑駁的帶著黑點的豆落在籃子裏。偶爾抬頭看我,眼神裏盡是惆悵。
奶奶,我說,咱什麼時候去鎮上會市呀,村裏的孩子都走了。
奶奶把我拉到小板凳上,我踉蹌地坐下。她說,孩兒啊,奶奶今年收成不好,明年吧,明年一定帶你去,明年。奶奶說完,也不看我,隻是嘴裏念著:今年的台風太大,雨也大,苗都死了。小時候的我卻是不管風大雨大的。隻道不能去會市,鼻子一酸眼圈便紅了,眼淚不禁滴在喜愛的衣襟上。但我也明白些奶奶的苦衷,沒有哭鬧。
奶奶剝完豆,端著籃子往屋裏走去,邊走邊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興哭的。然後從屋裏出來,又說,答應奶奶,咱不買玩具,不買零食,奶奶帶你去看馬戲團變魔術。
我看著奶奶,她麵帶苦澀的笑。我抹幹眼淚,心一下明朗。
嗯。
我們坐城鄉巴士到了鎮上。和往年一樣,人山人海。多是一手牽著自己的孩子,一手提著大包小包,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我和奶奶也一樣,隻是我們手裏除了對方,沒有它物。但我也是充滿笑意。
盡管一路上可愛的精美的奇形怪狀的玩具多不勝數,我也隻是瞄上幾眼,便匆匆避開,答應了奶奶的,不買玩具。見到可口的食物,如鮮紅的冰糖葫蘆、熱騰騰的燒餅、香甜的炒板栗。我亦是咽下口水,不去賴要。
期間去了一家小書鋪,別看它小,裏麵書的種類卻是繁多。像小說、漫畫、曆史、醫書。應有盡有。對那時的生在農村的我來說,書店簡直遙不可及,像是山裏人對城市的向往一般,也隻有這個時候能短短接觸。我在書架上拿了一本《中華上下五千年》翻看,奶奶不識字,卻也陪我在旁邊看書報的圖畫。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我才戀戀不舍得合上書。待看背麵的價格,我著實嚇了一跳,這樣的書上下兩冊要五十塊。我連忙把書放回架上,拉著奶奶就走。
臨走時,奶奶還看了一眼書架上的那書,問我,這書得要多少錢一本呀?
很貴的,我說,咱去看變魔術吧。
那嘴裏噴火,白紙變大鈔,氣功碎瓶的表演總也看不膩。末了還是賣藥賣膏的,我和奶奶沒病,便理所當然地拍拍屁股走人。
玩到中午,奶奶帶我去點心店吃點心,卻隻叫了一碗拉麵給我。我問奶奶,你不餓嗎?奶奶說,孩子長身體餓得快,奶奶是大人不餓。
我知道奶奶是想省點錢,所以我吃了一半就說,奶奶我吃不下了。奶奶勸我吃光,我腆著肚子說,真的吃不下了。奶奶無奈隻能幫我吃掉,我便看著她把湯也喝的精光,我才開心。
要回家了,奶奶說要到鎮上一個朋友那有點事兒,把我送到車站,給我買了張半票,叫我先走。我點點頭乖乖地坐在車上等著車開。但總覺得奶奶有什麼瞞著我似的,心裏有些不安。
大約半個小時後車才走(鄉村巴士四十分鍾一班)。
一路上行道樹一排排的後退,鄉路上隻有這一輛車在開,外麵的風呼呼地響,心裏想著奶奶。
沒多久,車子前方的路邊出現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背影。我心頭一震,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奶奶的背影。有些瘦弱有些傴僂。我等待她攔住車,然後上來,和我一起回家。可是,巴士在她身邊呼嘯而過,她卻依舊邁著自己的步伐和行道樹一起倒退。我明白了,奶奶又要省錢,想要以腳力免卻這兩塊五的車錢,一碗點心的錢。
我在車上,她在路上。我的眼淚不禁又要流出,我抬頭收回淚水,想開窗叫奶奶,她已成了那風景線上的一點。
回到家,我疲憊不堪。睡了。待醒來時發現,床邊多了一本《中華上下五千年》。我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