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這沒什麼不好。”我認真地反駁戴維的話,“斯諾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喜歡嗎?他有自己的想法並且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幹淨。”

“是的,這沒什麼不好。可是星菲,沒有人可以一直當彼得潘的,他馬上就想要擔負一個男人真正的責任了。他愛你,依他的性子也隻可能愛你一個,所以他會為人夫,為人父,讓他長大點吧。也讓我可以自由一些,起碼稍微解脫一下,我不想將來成為你們中的陰影,那會讓我自己都鄙視自己的。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找到替代他位置的女孩或者別的什麼人。這樣我可以回來,做你們孩子的教父,並且光明正大地要回他的友情。星菲,你是這樣聰明的女子,難道還想要打破我這唯一的希望嗎?”

“戴維——”我看著他乞求的眼,的確無法再開口,明白了他全部的心意之後,我怎麼能還隻想著會受傷的斯諾呢,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傷得很重,隻是他已經勇敢的在傷口上澆下了一整瓶消毒的酒精,並且忍住了痛呀。“我會等你,我們會一直等你,你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做我們孩子的教父。戴維,你別想騙我,否則我一生一世都不原諒你。”我哽咽地說著,掩飾地用喝咖啡的動作遮擋眼睛的濕潤。滾燙的液體被咖啡杯接住了,所以喝下口的奶香味變成了鹽味的發澀。我穩住微顫的雙手,深歎口氣才又抬頭:“那麼,你打算去哪兒逛以找到你的新夢中人呢?南非的黑姑娘還是北歐的風情男人?”

“也許會是個中國人吧,東方美女或者帥哥。天啊,你說的我好像是個饑渴的雙性戀,太可怕了吧,星菲。”戴維配合地笑著,我們像平常的好友一樣地聊天,說些無關痛癢的風月之事。我努力喝完了那杯卡布其諾,聽到他最後的叮嚀:“斯諾,我就拜托給你了。星菲,我衷心地祝願你們幸福。”他在離開taste前給了我一個小信封,裏麵是一張飛往紐約的頭等艙機票和一把鑰匙,“他在家。不接任何人的電話,而且也沒有出過門,我記得冰箱裏還有好幾瓶五十年以上的陳釀。你看著辦吧,保重了,星菲。”“珍重,戴維,我們會等你的。”我看著他走出taste,削瘦的身影融入陽光普照的台北街頭,帥氣的樣子引得好幾個女孩好奇地張望。他要去做戴維·杜契了,我知道他能做到,而且會回來做給我們看。隻是現在,我握緊了手中的信封,終於明白在加州時自己的耳朵確實沒有出錯,戴維早籌劃著要我再受一次十五個小時的飛行之苦。這個家夥還是以“情敵”的心眼整了我一次。

*

“小姐,下午好,請問你去哪兒?”

“麻煩你,曼哈頓區懷特大廈,謝謝。”

嘭——

車門剛被順手地關上,黃色的計程車便如箭一樣射入了機場準備入高速的擁擠車流中。我的頭有些隱隱地泛暈,十五個小時的旅程還是太難熬的任務,即使有頭等艙的舒適環境與殷勤加倍的空姐照顧,依然不能完全地治好我的後遺症。我一手按著額際,一手放在紫褐色的行李箱上,希望可以借假寐安然度過可能的嘔吐期,卻沒想到手機會在這時突然地響起,刺耳的鈴聲直衝向我脆弱的耳際,手忙腳亂地從隨身小包裏翻出手機,我用力掐住太陽穴:“喂,你好,我是杜星菲。”

“星菲,到紐約了嗎?旅程還順利吧。”手機那頭的聲音很熟悉,關心裏透著半點幸災樂禍的味道,這個人是——“阿楠,你怎麼知道我在紐約的,你在哪兒?”

“紐約的下午五點多就是台灣時間淩晨四點,你說我會在哪兒?當然是在家了。可憐的星菲,看來你真的是又坐暈了。至於我是怎麼知道你在紐約的,那更簡單了,戴維告訴我的唄。我還和他一起吃了頓晚飯,送他上了飛機。怎麼樣,我還是挺夠朋友的吧。”

“你送他上的飛機?那麼說戴維真的離開台北了。”我半側過身子,在出租車司機不解的眼神中斜臥在車座上,我真的快不行了,胃裏翻山倒海般難受,可我之前明明什麼都沒敢吃呀,真要命。

“他走了,而且他要我幫你善後。戴維說你一定會搭一點的飛機立即飛紐約,他不比我們這些老朋友少了解你。星菲,我很喜歡他,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他的好朋友。”

“阿楠——”我聽出阿楠的傷感,猜測關於戴維的心情他到底知道幾分,阿楠也是個相當敏感的人,尤其對於感情的事情。

“好了,別浪費我的電話費了,我打來隻為了告訴你公司的事我會幫你搞定的。放心做你的事吧,我全力支持你,就算你要辭職,我也會跟著你到紐約闖看看。就這樣了,順便提醒你的是,師姐說她絕不死心,要你辦不成她的事就別回來見家鄉父老了,就是這些,拜!”

哢——手機像響起時那樣突然地掛斷了,是阿楠打電話時的一貫作風,簡單利索,隻講要講的話。我完全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會心地微笑。感覺車身微微地一震,我趕緊捂住口,司機比我還要緊張地親自下了車給我開門:“小姐,到了,請下車。”他很殷勤地幫我拿下行李,扶我離開車痤。“謝謝。”我不好意思地給了車錢,看到他偷偷地吐氣,慶幸自己不用洗車。失笑地搖頭,我深吸口還算新鮮的空氣,直起腰看見夕陽中的白色建築,高聳入雲霄的複式公寓高級住宅樓。我的目的地到了。我拎起箱子拿出戴維給的那把鑰匙走了進去,心裏清楚這一次的不同。我答應了戴維的要求,我說出了“我們”,所以我賭下了自己的未來,再沒有回頭與退縮的餘地。

*

啪——

電子鎖繁複且難開,即使鑰匙是對的那一把,開門的人依然要經過類似腦筋急轉彎的開鎖測試。我急得滿頭是汗才使得門順利地應響而開,來不及興奮已被隨之而來的迎麵酒氣所傾倒,好想吐。濃鬱的酒香混著好像是發酵過後的酸氣,在本該是通風一流,空氣清新的房子裏流轉,自成一方氣候。我不行了,迫不及待地扔了行李,我先直奔廁所,“嘔——嘔——”我連喝的清水都吐了個幹淨。虛弱地靠在漂亮的瓷磚牆麵上,我勉強地站直身軀,以清水漱了漱口,我深吸口氣,靠這一口氣衝了出去,把所有緊閉的窗子打開。顧不得還扔在大廳裏的箱子,我扯開嗓子大喊:“斯諾,斯諾·格菲根,斯諾——”無人應答。我放棄地微喘,順著螺旋樓梯上了樓,一路上隻看見空了的酒瓶,從芝華士到金牌馬爹利,人頭馬和軒尼詩,甚至還有標有“china”標誌的“erguotou”,天哪,那個家夥到底為了逃避受傷而喝下了多少。我擔心地想著,急急地衝進了二樓的臥室。床上沒有人,白色的絲被皺成一團地掉在地上,到處是點點發黃的酒漬,我皺起眉,仔細地搜索高大的人影,可是完全沒有蹤影。難道他出去了,可戴維明明說他在家的,而且這麼重的酒味應該代表那家夥喝得很多才對,哪還會有力氣走出去。我點了點頭,相信自己的判斷:斯諾·格菲根一定在這幢房子裏。而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他找出來。我下定了決心地卷起衣袖,打算一間間屋子地進行地毯式搜索,就不信找不到他。我邁開了腳步:“斯諾,你在哪兒,回答我,斯諾,斯諾·格菲根……”

臥室沒有,浴室沒有,暗房沒有,走廊沒有,我越來越心急,步子有些虛浮,頭還是暈乎乎的,吐空的胃開始抽痛,我隻能彎下身子,用握成拳的右手抵住腹部,慢慢地下樓,我咬著牙繼續尋找:“斯諾,斯諾·格菲根,你在哪兒?回答我,斯諾·格菲根——”

“煩什麼,吵死了。誰讓你進來的?滾,都滾!我不要見什麼記者,什麼股東,滾!都滾——呃,呃——”模糊的吼聲雖然吐字不清可依然還有力氣的樣子。我驚喜的循聲而去,在一池碧波旁見到了躺臥著的男子努力地半眯著一雙藍眸,他憤怒的眼神卻渙散無力,神智不清得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疾步地跑向他,踢開他身邊半空的酒瓶,蹲在他的麵前:“斯諾,我是星菲,你還好嗎?”

“滾!我管你是誰,你們都滾,滾,我不要人在我身邊。我不要了,都走,都走!”他用力地揮手,打掉我扶住他的右臂,巨大的力氣使我的虎口整個地一麻,好疼。我踉蹌了一下坐在地上,“斯諾,天啊,別再喝了,你怎麼能醉成這樣,難道從戴維走後你就一直地喝到現在嗎?”我伸手想搶走他掌中的酒瓶,卻被聽到戴維名字而紅了眼坐起身的他拎住了衣領:“戴維?戴維在哪兒?叫他來見我,他怎麼能這樣一聲不響地就走了。他怎麼能這樣背叛我,他怎麼敢,怎麼可以這樣?你去叫他來見我,來見我!”他用力地搖晃著我的身體,我忍受不了地一陣惡心,用盡了力氣壓下到口的酸意,我拽住他的雙臂:“斯諾,你清醒一點,戴維去南非了,他不在紐約也不會來見你,我是星菲,杜星菲,你忘了我嗎?你說過喜歡的女人,你就這麼輕易地忘了嗎?”

“星菲,杜星菲,你是說那個笨女人,她在台北,不在紐約,你別想冒充她,她也會走的,不會來找我,我不會忘了她,但她會忘了我的,都會走的,所有的人都會走的。你也走,別煩我,走!”藍眸有片刻地怔愣,然後重新回到酒精籠罩的混濁中,斯諾·格菲根鬆了拽住我衣袖的手,頹然地倒了下去。我看到半閉的眼瞼下濕潤的水漬。“斯諾——”我心疼地望著他,直到親眼見到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傷得這樣的重。戴維在他的心裏始終是非常重要的人,唯一的朋友這樣的走了,對他來說,實在是無法接受的背叛吧。我望著他蜷縮在遊泳池邊的身子,黑色的緊身衣上全是酒漬,往日裏俊朗神氣的麵龐上如今隻見到滿布的胡渣與眼下暗影的浮腫,他蒼白得像個鬼。

“斯諾,我是星菲,台北的杜星菲,我來了,從台北飛了十五個小時來到紐約,你不接我就算了,難道就準備一直用這個死樣子對著我嗎?斯諾·格菲根,你起來,起來呀,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叫我‘笨女人’的嗎?你起來叫啊,戴維走有什麼了不起,你不是該這麼驕傲地說的嗎?你看看你,醉得像個鬼,哪有一點天才攝影大師的樣子,斯諾·格菲根,難道這就是你讓我喜歡的樣子,你要我告訴自己說我愛的男人原來是這樣一個遇上一點事就要躲在這兒,不理世界也不理會我的人嗎?斯諾·格菲根——”我大聲地吼著,拚命地搖他癱下來的身體,淚水混著汗水流下漲得通紅的麵頰,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有點恨戴維,他對斯諾何嚐不殘忍,這樣給他一道傷口,也實現了自己的私心,起碼不會讓斯諾有機會忘記他,可是這道傷口也會連累他旁邊的人呀!“斯諾·格菲根,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的心也好疼,你讓我像個白癡一樣地學八點檔裏的女主角,又哭又喊又發瘋,可是人家男主角最後都會有回應的,你呢?斯諾·格菲根!”

他不回答我,慢慢平穩下來的氣息竟仿佛進入了安眠的人似的,我像個得不到觀眾掌聲的單人劇演員尷尬地停在舞台上,眼睛紅腫,聲音沙啞。近乎絕望地閉了閉眼,我慢慢地站起身,頭暈得快失去知覺,我看著搖蕩的碧波咬了咬下唇:“這是我不得已的做法了。斯諾,是你逼我的。”彎下腰,我連呼吸的力量都用上了地把他拖到遊泳池邊,一米多點的水深絕對淹不死他的,我閉了閉眼,伸手把他推了下去:“如果你死了,那麼我甘願去自首賠你的性命。”

“撲通”——龐大的身軀被使勁地推著,從池邊直接地掉進了水裏,“嘩”濺起的水花四溢,我看著黑色的頭顱沉下去,可是怎麼好像還是沒反應似的。不會吧!我睜大了眼:“斯諾,斯諾——”該死的,他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嗎?我顧不得那許多了,擔心地也跟著跳下了水,“撲通”——“斯諾,斯諾,回答我,該死的白癡,斯諾,斯諾·格菲根,你——”

“噗——搞什麼,咳咳咳——咳——誰把我推進遊泳池裏,咳——”一個黑色的剪影猛地從水裏衝了上來,藍眼血紅依舊,可因為清水的關係被刺激進了一點清醒,“斯諾——”我激動得又哭又笑,臉上潮濕一片,已經分不清是汗是淚還是池水了,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臂膀,可是頭好暈,腳底一個打滑,“斯諾——呀——”我摔了下去,泛著淡淡漂白粉氣味的水從鼻口灌入,“呃”我被迫地喝下了好幾口,難受,肺裏被擠壓似地疼痛,我無法自己站立起來。那麼被淹死在私人淺水池裏的白癡原來竟是我自己了,我嘲笑地撇起唇角,有些想笑,意識有些模糊,我很想閉上眼睛,進水的耳朵卻還盡責地擔負著“聽”的職責,身邊的不遠處水聲喧嘩,斯諾·格菲根已經半清醒地站直了身體,那樣就好!我模糊地想著,下沉的身體被什麼東西勾住了,用力地一抬:“咳——咳咳咳——”猛然接觸到寶貴的空氣,我本能地開口貪婪地呼吸著。“星菲,笨女人,你想死啊,躺在我家的遊泳池裏幹嘛?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