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最佳人選 夏日
陳傑放暑假了。他昨天剛從學校回來。此刻正坐在院子的樹蔭下看書，說是看書，其實他把書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用手機給女朋友不停地發著短信。媽在院子一角的菜地裏除草。正是當午時分，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很耀眼。媽的後背被汗水溻濕了一大片，臉上的汗水小溪似的流淌，可她好像不覺得熱，揮舞著鋤頭，一下一下認真地鋤著……
陳傑發完短信，看了看不遠處的媽，說媽，過來歇會吧。
媽抬起頭，用袖子抹拉了一下臉上的汗，說眼下正是除草的好時候，草一掉，就被日頭曬死了。
陳傑把書放下，說媽，我幫您幹吧？說著話就要走過去。
媽忙說，再鋤一畦就完了，你學你的習。
陳傑就又坐回原處，拿起書來看——《惡魔俏精靈》，一部非常流行的網絡小說。
媽說，小傑，學校的夥食咋樣？不論貴賤，要吃飽，正長身體，別仔細。
陳傑嗯了一聲。
媽說，小傑，開學時給你打的5萬還剩多少？
陳傑遲疑了一下，哼哼唧唧地說，媽，快花完了，再去學時還得拿錢。
媽根本不相信，說小傑，別給媽開玩笑。
陳傑說媽，我沒給你開玩笑，真的。
媽看了一眼陳傑，沒再說話。她三下兩下把草鋤完，這才來到樹蔭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等緩過勁來，呼吸變得均勻了，說小傑，你都幹啥用了？上一年大學咋就恁費錢呢？
陳傑掰著手指頭，說媽，我給您算算，學費12000元，買手機2600元，充話費800元，買電腦6800元，電腦上網費用600元，買衣服3000元，去九寨溝一趟，3000元，談朋友花費4000元，應酬，包括吃飯7000元，其他雜費，包括來回路費3000元……這大致一算，就4萬出頭了。
媽張大眼睛，如聽天方夜譚。
陳傑不以為然地說，媽，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有同學花得比我還多，人家的襪子、內褲更換後馬上就扔，從來不洗。
媽的臉色沉重了一些，說小傑，咱家的情況跟人家不一樣。該節約的一定要節約啊。媽長長的歎息聲使得寂靜的小院格外悶熱，格外窒息。
我也節約了啊，譬如，從來沒有買過學習用品，沒有參加那些雜七雜八的輔導班。陳傑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點委屈。
媽搖搖頭，一邊擦拭鋤頭上的泥塊，一邊說道，去年一年，咱家糧食賣了1600塊，你爸打工掙了9580塊……你算算，咱家一年的收入也就1萬出點頭啊。
陳傑瞪大眼睛瞅著媽，似乎不相信媽說的話，說媽，這點錢怕是不夠你們花吧？
媽說，給你算算你就知道了，這一年當中，我和你爸都沒添過一件衣服，也沒看過一次病，感冒了就熬，光喝熱開水，也不吃藥。你爸把煙也戒了，平時有煙癮了就撿拾別人丟的煙屁股……
怎麼是這樣？爸媽的日子真的有這麼糟糕？這下輪到陳傑吃驚了。
媽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我的頭發是鄰居大媽幫我剪的，你爸的頭發是工友們給理的。一年當中也沒洗過澡，平時出汗了，用手搓一搓，水衝一下就可以了……吃的糧食是地裏打的，菜是自己種的，肉更是沒吃過。
陳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說媽，這麼一算，您和爸一年當中一分錢也沒花啊。
媽點點頭，感慨地說，是啊，我沒啥，可就苦了你爸了。
陳剛忍不住說道，爸不是說他在工地掙著大錢啦，說他在外麵住的都是多星級的房子……讓我別儉省，可著勁花嗎？
媽苦苦一笑，說你爸不是怕你學習分心嗎？他在工地上掂磚提沙漿，幹的是力氣活，哪能掙到大錢？遇到下雨下雪天，工地上沒活幹，你爸也舍不得歇著，去撿破爛，給人通下水道……他住的是簡易房，房頂漏著天，晚上能看到星星，他就說是多星級的房子，連我也差點被他騙了……
陳傑心裏一咯噔，旋即又皺著眉頭說道，媽，那我去年花的錢都是從哪來的？好像先前咱家也沒多少積蓄啊？
媽抹了一下濕潤的眼角，說小傑，就是因為咱家沒錢，怕你上不起大學，你爸沒辦法，隻好賣了一個腎……讓你拿走5萬，剩下的錢都在存折上。
陳傑手裏的書“嘩啦”一聲掉到地上，他哽咽著說媽……這個暑假我進城跟爸打工，我明天就走！
有風徐徐吹來，使得這個悶熱的農家小院有了些許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