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而皆然兮,
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涉江》
此時的郢都,頃襄王熊橫執政,原本地域遼闊、物產豐饒、國力強盛的楚國已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少年時便是花花公子的襄王,讓親秦派的兄弟子蘭執掌令尹,兄弟均是聲色犬馬之徒,不恤其政,而近臣相互嫉妒邀功,諂諛用事,把朝廷弄得烏煙瘴氣。屈原放逐,百姓心離,兵卒厭戰,城池失修,楚國對外的守備也就虛有其表了。
與此相反,秦王把楚國籠絡以後,連年征戰攻打弱小的韓、魏、趙,向東擴展了不少土地。襄王十二年,蘇秦與趙奉陽君李兌再次遊說趙、楚、韓、魏、齊五國合縱抗秦,迫於時局和秦國越來越大的威脅,頃襄王不得不免去親秦派弟弟子蘭的令尹一職,改由昭魚為宰相,參加了五國合縱聯軍。聯軍打到成皋,秦王驚恐,親自上陣督戰,並以部份掠地還給趙、魏,以離間之術使聯軍敗績,而楚軍連年兵敗,不堪一擊,不戰自退。此後,頃襄王便再也無所作為了。
在王宮裏,襄王終日醉臥長春宮。一群小矮人圍在他的身邊,搔的搔癢,掏的掏耳朵。搔到癢處,襄王捧腹大笑,扭捏作態。
漸入老境更加發胖的靳尚輕輕走了進來稟告:
“大王,漢北有流星快馬來報,天上落下石雨……”
“好好,”襄王捂著耳朵,被搔得癢哈哈地吩咐,“趕緊叫老百姓用銅鐵做傘,有了銅傘鐵傘就不會砸破腦袋了。”
“下臣都準備好了,每人給他們發了一把,百姓歡呼大王萬歲!”
“你真會辦事!”
“還有,黔西滇池來報,莊矯在那裏自立為王!”
“好好──嗯,不好。”頃襄王糊塗的腦袋認真想了想說,“怎麼能自立為王呢?封,派使臣去,做個順水人情,就封他個滇王!”
“大王聖明!還有……”
“什麼?”
“周鄭送來美女……”
“美女。不好,膩了。還是這小矮人好玩!”
“好,靳尚馬上詔告天下,凡是生小矮人的婦女,獎掖黃金十兩。”
“還要封誥命夫人!”襄王補了一句。
屈原姐弟經過馬車的顛簸,終於到達數年前在這裏停留過的麋城。麋城有過一麵之緣的老熟人和崇拜者,聽說大詩人去而複返,自然又少不了一番邀宴與應酬。三閭大夫“一家”在這裏休整了好些日子,屈原眼前老是浮現出當年莊矯的使臣找到他的大船上的情景,耳旁老是回響著那位將領說過的話:莊矯的一部份兵將仍在漵浦、辰陽。能不能去漵浦、辰陽看看,看看一個奴隸出身的君王治下的百姓生活過得怎麼樣。一個受盡苦難與折磨的人做了國王,他是否能“察乎民心”,施行“德政”;能否像他所敬仰的薑尚所言“治國之道,愛民而已”,真正做到“利之而勿害,成之而勿敗,生之而勿殺,與之而勿奪,樂之而勿苦,喜之而勿怒”呢?
對於一個顛沛流離,已經與黎民百姓息息相通,休戚與共的大詩人,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誘惑。何況還有洞庭湖的風光,古羅子國的同宗,神秘的西部沅湘、辰、漵蠻夷的生活,也是他所希望體驗的呢。
當時,洞庭湖區生活著百濮、巴人,長沙以南還有百越。
決定一旦作出,剩下的就是如何付諸實行了。
船和船工的問題很快解決了。麋城一位豪富的、當年受過左徒大夫主持憲令新政莫大好處的工商業主,無償捐獻給他一條有寬敞明亮木板臥艙、起居艙、夥艙的大舟船,船上原有的船工、水手悉數聽他調譴。水路上所須食物,船工們的花銷,那位朋友都安排得十分周全。屈原心想讓老家仆陪同他姐姐住在麋城,或先送她去長沙或羅城居住,不必跟他上沅水到那麼邊鄙的地方受苦。可是話剛出口,姐姐和老家仆異口同聲地反對說:“不行不行,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呢?”
“怎麼一個人?”他分辯,“不是還有車夫,還有那麼多船工水手嘛。”
“說到天上也不行!”年過六十身子骨卻還是那麼硬朗的姐姐說,“我不去不放心。”跟隨他幾十年了的老家仆也補了句:“我也不放心!”
濃濃的親情、友情割不開,斬不斷,屈原“一家”四口登船上路了。在湖岸碼頭告別了送行的各方友人和敬慕他三閭大夫的普通百姓,坐船冉冉升起“三閭大夫屈原”的旌幡,乘風破浪朝西南方向駛去。
這正是五月端陽前夕,洞庭湖洪水泱泱,煙波浩渺,水天一色。大船過了九龜山,正要擦過湖中孤島扁山,隻見水天之際浮出一片青螺似的陸地,這陸地被青翠欲滴隨風起伏的蘆葦包圍著,上麵起伏的小山巒長著密密匝匝的樹木,蒼綠得耀眼。
啊!多麼好的景致。
“那是什麼地方?”他問身邊的船工。
“是君山。”
“君山?”他愣了愣,驀然想起了一個代代相傳的故事:當年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之山,舜帝的兩位妃子娥皇、女英聞訊奔喪,來到洞庭湖邊的君山。來到君山後,南望煙水茫茫,沒有舟楫,已是無路可走。娥皇、女英就在君山上望著南方哀哀啼哭,淚水灑在竹子上,據說那竹子也就成了斑竹。娥皇、女英的芳魄也就永遠留在了君山上。
“快,把船靠過去,上君山看看。”
君山七十二峰,峰峰古木參天。在龍口的山坡上,建有洞庭神廟、龍王廟和湘妃娘娘廟。走進湘妃廟,屈原一見供奉在神殿上的娥皇、女英神像,淚水撲簌簌墜落下來。當年為隆祭祀的懷王譜寫《九歌》,在《湘夫人》中他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