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喪妻(3 / 3)

“你愛他,他不愛你,奈何?”

“隻要我的心是純正的,我的品行是高潔的,大王終會明白。”屈原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那些話語仿佛不是從他嘴裏,而是從他劃破的滾燙的紅彤彤的心裏,如鮮血一般滾滾滴落下來……

哀號動地,屈府披孝。在素白如雪的屈夫人靈堂裏,裝扮好的屈夫人,發髻後垂,博袖長裾,長裾下擺飾雲氣紋,如長眠不醒般安安靜靜躺在那裏。柱國昭陽、屈丐將軍、唐昧將軍、滑稽大臣蒙優、昭魚、唐勒等文臣武將前來悼孝。嬋娟、宋玉、景差等學生,披麻戴孝,對屈夫人(師母)執子女之禮,對前來悼念的客人行跪拜禮。

屈原在靈堂一側,如泥塑木雕坐在那裏。

這時,南後鄭袖攜公子子蘭前來悼念,屈原和他的家人、學生皆大為詫異。南後來到屈夫人欞柩前,久久注目,對這個齊國遠嫁而來的年輕女人的突然遜世,似有“憐人自憐”之感,她對公子子蘭道:“還不對師母行跪拜之禮。”

公子子蘭跪拜。

宋玉、景差、嬋娟等學生同拜。

屈原頗受感動地走了過來,對南後鄭袖還禮道:“內人無壽,被大司命招去,多謝王後娘娘屈尊下駕前來悼念。”

“屈大夫節哀。”南後朝屈原瞟了一眼。

屈原不忘舊恩地道:“屈原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大王,陛下一切都好嗎?”

“好,好。”南後故作姿態地,“大王一時動怒,將屈大夫罷免,請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公子子蘭的先生,又是大王和我十分敬重的大詩人……過些日子,讓大王消消氣,我會為你說話的。”

屈原感激淚盈地道:“多謝娘娘。”

黑夜降臨,靈堂上,香煙嫋嫋,素燭,白幃。搖曳的燭光下,屈原伏在一張幾案上,心情淒涼地在一段素帛上修改詩歌:《大司命》。巫師身著八幅羅裾,手拿牛角,鐃鈸,扮演主管人類命運的大司命神。八個女巫扮迎神之女,且歌且舞,祭奠亡靈……

《大司命》歌曰:

“廣開兮天門,

紛吾乘兮玄雲。

命飄風兮先驅,

使凍雨兮灑塵!”

“君回翔兮以下,

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

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

乘清氣兮禦陰陽。”

“君與君兮齊速,

引帝之兮九岡。”

……

上官大夫靳尚府第。書房,竹簡木牘、帛書帛畫琳琅滿目,但塵封蛛網似乎永遠沒有動過。靳尚脫去錦袍,赤足披發蹲伏在地上玩貓,玩狗。十多隻貓狗,在靳尚周圍嬉戲蹦跳,上官大夫學著貓叫狗叫玩得十分開心。蹦跳的貓狗把簡牘字畫撞落下來,灰塵蓋滿靳尚一身。

秦客走了進來招呼道:“上官大人……”

靳尚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頭也不抬地說:“來,來給我把木架上的那些玩藝兒掃掃灰塵,真要命!好像盤古開天,這裏就沒人伸過一下笤帚。”

“靳大人,”秦客詫異地道,“這許多四書五經春秋文獻的簡牘帛書,您就從來沒翻過?”

“翻它幹什麼?”靳尚拍打著灰塵站了起來,“在楚國,做官的不要讀簡,讀簡的做不了大官。屈原那小子,嘿嘿,誰不說他學富五車,博聞強誌,嫻於辭令明於治亂?嘻嘻,有什麼用?略施小計,還不是就栽在爺的手板心裏?”

“啊!屈原栽跟鬥啦?”秦客驚喜。

“何止栽跟鬥,”靳尚樂滋滋地說,“已經被懷王逐出王宮,罷了官,大王不召他就不許進宮麵君囉。”

“噢,”秦客大大咧咧地,“張儀先生可得重重酬謝您啦。”

“咦──”靳尚回頭,拖長聲氣道,“六國會盟時你來過,你這次來該不是又要殺什麼人吧!”

秦客輕鬆地一笑:“這次是投奔大人來的。”

“這……噢,你們這些人朝秦暮楚,我又不是孟嚐君。”

“您這兒缺少一個打掃書房的仆人,您看,我可稱職?”秦客狡獪地盯著上官大夫。

“不不,別,別開玩笑。”

“我有張相國的密信……”

“張相國?”靳尚放低聲音,“他在鹹陽還好?”

“不,”秦客出奇不意地,“張儀先生馬上就要抵達郢都,他特命我來靳府請靳大人和令尹大人、司馬大人去國賓館見麵呢。”

靳尚接過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連連咂嘴:“好的,好的。”

靳尚陪同令尹子椒、司馬景書來到國賓館門前。靳尚悄聲問令尹子椒:“令尹大人,秦使楚大臣張儀先生一到,大王就會安排接見嗎?”

令尹子椒神秘莫測地說:“不,大王不想見張儀。他要我們出麵,不冷不熱,妥善安排。”

“唔。”靳尚眨巴著泡泡眼,想著其中的奧妙。

張儀的車輦,前麵豎著“秦使楚大臣”的旗號,轅馬、華蓋全都披銀戴繡,車旌獵獵,張張揚揚,滾滾而來。

張儀的大坐車在國賓館門口停住,靳尚立即走上前去,掀開車簾,把張儀攙扶下來。看去五十二三歲的張儀,中等身材,一副精明幹練的外交家風度。

令尹子椒、司馬景書迎上去。

靳尚介紹說:“這位是楚國宰相令尹子椒大人,這位是司馬景書大人。”

賓主見麵後,令尹子椒、司馬景書和上官大夫靳尚陪同張儀步入國賓館。張儀的隨員和滿載黃金珍寶的車輦,也隨即安頓下來。

賓主在大廳落坐,張儀瀟灑自如,談笑風生地說:“在秦國宮廷內外,傳說楚國有一個深得懷王信賴的少壯派大臣……”

靳尚打斷問:“誰?”

“還有誰?”張儀笑道,“說的就是你靳尚嘛。”

“哪裏哪裏,”靳尚露出少有的謙恭之態,“他們倆位才是楚國的元勳,國家之棟梁。”

張儀轉對兩位老臣道:“令尹子椒,司馬景書大人也是早聞其名,如雷灌耳,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令尹子椒、司馬景書客套地說:“哪裏,哪裏……”

張儀開始了遊說:“秦王命張儀使楚,希望秦、楚兩國重修舊好。秦楚邊界千裏,自古以來工匠交往,商旅不羈,互通有無,共榮共濟。隻是由於近年齊國的離間,關係才顯得生分了。秦、楚修好,利國利民,乃千秋偉業,還望各位大人在楚王麵前多多美言。”

“好說,好說。”靳尚連連點頭。

令尹子椒、司馬景書似有倦意,哈欠連連。

張儀站了起來,對令尹子椒躬身道:“令尹大人年事已高,本應在家安享清福了,卻還在為國操勞,可敬可敬。張儀新來乍到,本不應驚動二位大人,還是悉聽尊便吧。”

二位老人連連點頭說:“也好,也好。”

令尹子椒、司馬景書被家臣前呼後擁走了出去。張儀、靳尚送令尹子椒、司馬景書出門後,轉過身──張儀一笑:“真是兩個國寶!”

“在楚國,”靳尚打著手勢說,“這種事屢見不鮮,在朝為官的,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不會撒手。”

“所以,你這個本當做丞相的就做不成了羅。”

上官大夫靳尚默認地笑了笑,轉過話題說:“張大人千裏迢迢而來,旅途勞頓,先安頓歇息吧,懷王那裏我先去稟報,有了消息,靳尚再來。”

“靳大夫,”張儀拿過一份禮單雙手捧著送給靳尚,“這是惠王要張儀代他送給靳大夫的,請笑納。”

靳尚接過禮單一看,眼珠子頓時發亮,連連說:“這,這……”

張儀領著貪婪的上官大夫靳尚到車上查看“禮物”,並咬著靳尚的耳根兒說道:“這還是小意思,如果楚國能夠跟齊國絕交,秦王還有重禮。現在我們擔心的惟一障礙,是懷王身邊合縱派的左徒大夫屈原。”

“屈原?”靳尚喜眉笑目地說,“屈原早被大王給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