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後無語,滿麵憂容。
待了會兒,鄭詹問:“我要的東西,拿來了嗎?”
南後從上襦裏取出一條內褲,囁嚅地說:“這是大王的小衣。”
“沒洗過?”鄭詹盯著女兒。
“才換下來的,尚有體溫。”
“嗯……”鄭詹讓女兒伸出手,用一把尖刀在她的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在懷王的內褲上。
鄭詹舉著內褲,念動符咒,作法……
“包你夫妻和好。”鄭詹收功後像死人一樣。
南後對父親年老體衰失去黑巫術的法力非常失望,光是在內褲上滴幾滴血“包你夫妻和好”頂什麼用?她要的是一勞永逸,要的細腰女夔柳的死,細腰女夔柳不死,做了貴妃,今後更是防不勝防。
從太卜府回來,她想到的是“蠱”。放蠱是荊楚一帶古已有之流傳極廣的巫術和醫術中的一部份。“蠱”既可助男女房中之術,又可為報仇雪恨之術。醫和為晉侯看病時就說:近女室,疾如蠱。女惑男風流謂之蠱;男女惑溺,心神迷惘也歸之於蠱。楚國江南沅湘、黔中一帶,風行五月五日交節的時辰采集蠱藥。蠱藥是集百蟲:大至蛇、蠍、蟾蜍,小至蜘蛛,毒蟻,合置於器中,令其相啖,剩下最後集百毒於一身的“幸存者”,即為蠱藥。是蛇,則叫蛇蠱;是蠍,即為蠍蠱。蠱藥用於惑男,療毒,亦可用於殺人。放蠱殺人者,蠱毒進入五髒立斃;蓄蠱者三年不殺他人,則自食其果。放蠱惑男者,有的蠱藥隨女出嫁,謂之“幹寶”或“貓鬼”。破蠱毒的藥,用五月初生桃皮末二錢,盤蝥末一錢,先以麥麩炒去翅足,大莪末生用二錢,三味以米泔漬為丸,形如棗核。中蠱者食前用米泔水下一丸,必在淨室且忌婦人和孝服貓犬之處服用。
南後出身於上蔡世襲封地的鄭家,鄭氏先祖直至鄭詹,皆掌司宮廷太卜之職。這是主持祭祀、卜噬,溝通神人的事業,當然不會有“幹寶”“貓鬼”帶入後宮。為了迷惑懷王,或者毒殺細腰女,到哪裏去弄到蠱藥呢?這使什麼也難不倒的南後感到束手無策。讓靳尚派人去沅湘、黔中民間弄吧,靳尚這個八麵溜光四處討好的家夥根本靠不住,傳了出去豈不壞了大事?讓自己的親信女官去南方采辦吧,人地生疏到哪裏去尋找放蠱之人?哪裏能找到蠱藥?
真是左難右也難。
南後的日子就這麼在不安中挨過去了。這時,油漆一新的楚王宮張燈結彩,花團錦簇,喜氣洋洋。郢都東城門洞開,城門外頭戴精鋼盔,身披犀兕甲的兵卒,整齊列隊於大道兩邊。在動地的鼓角聲中,齊王、燕王、趙王、韓王、魏王乘華車玉輦,風塵仆仆而來。每人都有龐大的車隊護駕,車上旌旗獵獵,銅鈴丁當,浩浩乎駛進郢都城門。
郢都臣民傾城而出,站在街道兩邊夾道歡迎各國君王的到來,觀賞各國君王車隊,扈從的風儀。楚民興高采烈,議論紛紛:
“快看,那是齊王的車來了!”
“那是燕王的車吧。”
“楚國成了棵梧桐樹,鳳凰都朝楚國飛來了。”
“五國君王都來楚國會盟,秦國再也不敢來欺侮我們了。”
一老年楚民慨歎道:“這都是屈原──屈大夫的功勞呀!他出使齊國,就把這麼大的事情辦成了。”
楚王宮前,懷王和文武大臣列隊歡迎各國君王。頭戴切雲冠,腰佩陸離劍的屈原,儼然是外交大臣,導引著楚懷王接待各國君主。
齊王和孟嚐君下車。
懷王和屈原迎了上去。屈原為賓主一一介紹。齊王大大咧咧地說:“懷王,我拿十座城換你的屈原,你幹不幹?”
懷王一愣,忽又笑道:“齊王,我拿十座城換你的孟嚐君,你幹不幹?”
“哈哈,”齊王大笑,“都是保社稷的重臣,彼此,彼此。”
懷王以東道主身份說:“各位大王一路勞頓,請先到國賓館歇息。會盟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定在明日晨曦初露之良辰。”
“好,”齊宣王興高彩烈,“但願一切都如日東升,吉祥和順。”
各國君王也隨聲附和:
“和順和順。”
各國君王由專人引導,安頓在幾處國賓館歇息。這一夜,郢都城沉浸在熱烈歡樂的氣氛之中,絲竹笙歌,徹夜不眠,樓宇殿閣華燈如晝。
子夜已過,在上官大夫靳尚府。油燈如豆,睡榻上的靳尚輾轉反側,總是難以安眠。他自言自語地長歎:“咳──,一切都叫屈原搞砸了。”
梁上一聲蟋蟋蟀蟀的響動,靳尚驚坐起來。傳來老鼠的吱吱聲。靳尚重新躺下,再也難以入睡,瞪著眼睛呆想。驀然,窗戶嘎地一響,隨著一股夜風將燈吹滅,一條黑影跳將進來。靳尚驚起大喊:“有刺客!來──”那黑影將靳尚按倒,尖刀的寒光在他眼前一閃,低聲喝道:“上官大夫,不必驚慌。”
“你是誰?”
“奉你老朋友的差遣,前來投書。”
“既是老朋友派你來送信,我家又不是沒有門,你大搖大擺的來就是了,何苦用這種方式?”靳尚驚魂甫定,“嚇死我了。”
“眼下,五國首腦會盟於郢,”那黑影鬼鬼崇崇地道,“我大搖大擺地來,你這個上大夫隻怕做不成了。”
靳尚起身,問:“你是──”
“秦丞相張儀的門下……”
靳尚一驚,“噓──”了一聲,連忙朝窗外張望。先關上窗門,重新點上燈,再請來人入座。秦客遞上書信。靳尚忐忑不安地接過信,拆開羊皮信封,挪到油燈前展閱信簡,看著看著,靳尚臉色蒼白,神情緊張,他喃喃地歎了口氣說:“唉,你回去告訴張丞相,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辦法?”
“秦王和張相國已經派兩批殺手來郢都,要讓六國會盟不成,還望上官大夫暗中相助。”秦客附著靳尚的耳根兒說。
“叫我怎麼相助?”
“給我繪一張齊王下榻賓館的地形圖。”
“圖……”
“張相國說了,要刺殺一個君王。”
“要刺殺齊王?”
“齊王。”
“郢都城戒備森嚴,”靳尚擔心地說,“國賓館已派重兵把守,別說殺齊王,隻怕你們進得來出不去。”
秦客啞聲冷笑道:“今夜晚,我已經人不知鬼不覺地站到你的臥榻之前了,你卻一點也不知道,還談什麼戒備森嚴?”
靳尚戰戰兢兢地咕噥著,一邊做出逐客的姿式,一邊說:“殺……殺齊王,太冒險了!你走吧,走吧!此事與我無關。”
秦客陰陰地一聲冷笑說:“這事和你太有關了。齊王不死,六國合縱成功,功在屈原,令尹的位子就輪不到你上官大人了。到時候,屈原真要當了令尹,像你這樣的人,不就要下地獄啦!”
“這事鬧大了……”
“大人三思。”
來人說完站起身,燈光一晃,秦客不翼而飛。靳尚望著秦客消逝的地方,全身像潑上了一瓢冷水,愣在那兒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