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噩 夢(2 / 3)

警員們順著樓梯來到了樓上。雖然樓裏通風口的風扇處於運作狀態中,陳冬也能聞到血的氣息,本來就熬夜,加上劇烈的頭痛,在此時更是感到一陣惡心。

隨即他強製自己壓下這種惡心感,但他的心髒依然在胸口內激烈地跳動著。

小李朝上指了指樓梯口,現在那樓梯口離他隻有幾米了。不過他猶豫著沒有繼續走過去,似乎是在害怕什麼東西。

陳冬把一隻手放在小李的肩頭,然後迅速地從他旁邊走了過去:“這回讓我先過去吧。”

自己當年剛從警校畢業時,初次接觸凶案現場,表現得比小李更差一些,甚至在看到屍體的慘狀後,直接嘔吐了起來……被當時帶隊的領導一頓訓斥……

最後的台階通向樓梯口,但卻似乎是他這輩子所走過的最艱難也是最長的台階了,此刻陳冬極想知道,對於判了死刑的囚犯來說,那種慢慢走向死刑的台階看來是不是和現在有相通的感覺呢。

這次的受害人,是一位街道辦的幹事,從生前的照片上看,是個魁梧而高大的男人,陳冬根本沒想過這位幹事竟然會成為受害人,並以屍體的形式擺在他麵前。前幾天他還是個會走路,能說話,有說有笑,工作踏實肯賣力氣,鄰裏關係也處得好的活生生的家夥……然而……今天就……

陳冬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退縮,直覺告訴他,前麵的東西將會在未來的日子裏反複出現在噩夢中,然而自己是警員,如果對這種東西都害怕,如果連這種東西都不能克服,還有什麼能做到的?

“受害人在屋子的最裏麵。”小李說,“繼續往裏走就看到了。”

陳冬繼續向前挪動步子,繞過正前方家具,看到地麵的塵土上有一條被什麼東西拖過的壓痕。受害人的屍體看來就是從這裏被拖動到了最後所在的位置。

然後他指了指這條痕跡說道:“在你們來之前,肯定有人在這裏挪過東西。你們之前還有人來過嗎?”

小李說,“恐怕是王先生和來看房子的人留下的吧。”“來看房子的人?你把那些人帶去做筆錄了沒?”“沒有,在我們離開前他們就離開了這兒。”小李說道,“不過王先生那裏肯定有他們的聯係方式。”

“馬上聯係他們,最好能帶回來問話。”陳冬說道。然後他沿著地麵上的灰塵的印子,朝著小李所指的方向走過去了。一邊走一邊提醒自己要硬起心腸做好最壞的打算。可惜的是這次他完全沒有在心理上做好預算……

受害人的屍體在地麵上平躺,屍身上籠罩著一層紅褐色,那是血。雖然已經幹涸了,然而那顏色依然驚心動魄。死者正仰躺著,瞪著眼向上朝向天花板的方向。

“靠!”陳冬倒吸一口冷氣。透過那些幹涸了的血,他依然能看到屍體上的無數傷痕。小李在樓梯上說:“法醫他們到了。”

“走吧,我們下去和法醫談兩句,”陳冬說,“然後告訴他一定要小心,這兒留下的線索不容破壞。”受害人的屍體顯示出其在死前被反複折磨,而且是在難以相信的痛苦中死去的。

陳冬竭力擺脫開恐怖和惡心的感覺,低頭凝視著受害人的臉,在兩天前這張臉還是活生生的,而現在卻慘不忍睹。

“無論凶手是什麼人,都要抓住他,”陳冬嘶啞著嗓子說,“破開他的胸口看看,那家夥的心是怎麼長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了,王燕燕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走出大門。

這是一份剛找到的工作。事實證明,不壓榨員工的老板是不存在的,王燕燕覺得自己以後一定要寫本書,名字就叫《如何避免被老板壓榨》,書裏就一行字——別做夢了。

在昏黃的路燈下,他沿著老街回家。這片兒趕上拆遷潮,兩側的樓已經被拆了個七零八亂。拆遷工地上的民工都已經下班,王燕燕心想自己下班居然比民工都晚,看來真是混得太慘。

各種拆遷的吊車、推車停在路邊,連同那些斷壁殘垣,看上去像群洪荒時代的怪獸。

哢嗒,哢嗒,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燕燕尋找聲音的來源,聲音似乎是從一堵殘牆的後麵發出來的。

王燕燕想了想,這裏離繁華的商業街就幾十米遠,估計出不了什麼事。於是就大著膽子繞到了殘牆的後麵。

她探頭一看,隻見一個人背朝著她,蹲在那裏在做什麼。太黑了,那人至少有一半是被黑影遮住了,而他在做什麼,目前也看不到。

似乎是王燕燕的腳步聲驚動了那人,那人緩緩地轉過了臉來。居然是魏博靈!那個智障男孩正蹲在一塊水泥板前,手上拿著一塊亮晶晶的似乎是石頭的東西,在敲打著什麼。而他敲打的東西……王燕燕定睛一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似乎是個人!

這個小孩,居然在用石頭砸人!

而且,魏博靈似乎根本就不把這當成一回事。從他的動作上看,還非常投入。

“你……你……”王燕燕指著魏博靈,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魏博靈那臉上本來是一副傻笑的表情,這時候忽然收斂了起來。

當他變得麵無表情的時候,身上似乎籠罩了一層寒氣。王燕燕在慢慢後退。

雖然對方隻是個小孩,雖然對方的身高還不及自己的肩,但王燕燕覺得魏博靈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陰森,壓抑,充滿憎惡,即便距離數米之遙,依然讓人覺得十分不安。魏博靈舉起了手上的石頭。

王燕燕忽然發覺,相對於魏博靈的手來說,那塊石頭太大了,像他那個年齡的小孩子,怎麼能舉起這麼大的石頭?這孩子的身上充滿了未知的東西。

王燕燕退到短牆邊緣,猛一轉身,想要離開。

腳下卻一絆,她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水泥粉塵、碎磚塊、魏博靈越來越近,他嘴角上翹,之前那種遲鈍、笨拙的感覺早已不見,在黑暗中他的腳步顯得異常靈活。

王燕燕掙紮著想爬起來,手被堅硬的水泥塊劃破了,她本應該覺得疼,但內心的恐懼卻壓倒了一切,眼前隻是個小孩,然而卻似鬼魅一般可怕。

糟糕的是,她的腳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拿東西像章魚的觸須般使她無法擺脫,而且越掙紮纏得越緊。魏博靈又把那塊石頭舉了起來,人頭一般大的石塊,他輕而易舉地用單手舉了起來,連喘氣都沒喘,就好像那隻是一隻氣球。魏博靈不疾不徐地前進,就好像王燕燕不過是一隻中了陷阱的鴨子,而他則是手持獵槍的獵人。忽然一陣呼喊聲傳了過來:“誰啊?!偷磚啊?! ”是工地上負責巡視的人,聽到這邊有動靜,就拿著手電筒走了過來。

魏博靈的動作停了下來。

王燕燕大叫:“來人啊!! ”手電筒的光晃動著朝這邊移動,王燕燕回頭,眼前卻不見了魏博靈,那孩子早已不動聲色地隱進了黑暗之中。“誰啊?!”工地上的人跑到王燕燕身邊,看他狼狽的樣子,便道:“黑燈瞎火的,跑到這兒幹嗎,還以為你是偷磚的呢。”借助他手電筒的光,王燕燕發現自己的腳是被工地上捆鋼筋的繩索給纏住了,難怪掙脫不開。

“那兒,那兒有個人!”王燕燕指著剛才魏博靈拿石頭敲打的地方說。手電筒的光投了過去,然而,那裏什麼也沒有,沒有人,沒有魏博靈,隻有一大堆石頭。

王燕燕跑過去找了半天,沒找到有人的痕跡。

“奇了怪了。剛才明明在這裏的。還有個小孩,舉著個石頭在這裏敲。”王燕燕比劃著說。

“您說這個呀,這不是石頭。”巡視人信手抄起一塊,“這些是沾了濕泥和混凝土的編織袋,風一吹就幹凝了,空心的,大晚上的難免會當成石頭。”他舉起的那塊有西瓜那麼大,但在他手裏像舉個饅頭一樣輕鬆。

這麼說來,魏博靈剛才舉的也就不是石頭了。王燕燕自己也拿了一塊,果然很輕,小孩子也拿得動。

可魏博靈剛才敲打的是什麼呢?

王燕燕忽然覺得背後一陣惡寒,非常不舒服,就像是黑暗中有人盯著自己似的。

王燕燕走過兩條街,到了步行街附近。這時的步行街已經沒什麼人了,隻有幾個年輕人從酒吧的方向過來,喝得醉醺醺的,口裏咿咿呀呀還在唱著什麼。王燕燕還在低頭思索剛才遇到的事情,冷不防後腰上一疼。她啊了一聲,低頭一看,是一塊碎磚頭。

她驚訝地向身後看,結果又是一塊什麼東西飛了過來,打在了她的額頭上。王燕燕捂著額頭蹲了下來。

恍惚中她看到有人影從街口那邊慢慢走了出來,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誰這麼混賬啊!”王燕燕忍不住罵道。那人在慢慢接近,然後舉起了手裏的東西。王燕燕一驚,她認出那家夥是魏博靈!居然是那個孩子!

魏博靈不慌不忙地把手裏的東西向王燕燕扔了過去。

“你幹嗎?!”王燕燕忙不迭地躲開,她非常不解,這孩子到底想幹什麼?魏博靈又扔出一些碎石磚塊之類的東西,王燕燕一邊躲閃一

邊退,她不理解這孩子為什麼這麼恨自己。慌亂中又一塊石頭打在了她的頭上。魏博靈的投擲手法非常嫻熟,顯然已經練過很久了,石塊打在身上簡直疼到骨頭裏。而且,魏博靈在向她扔東西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是很開心。就好像他喜歡傷人似的。

王燕燕一邊逃跑一邊高聲喊救命。

然而,旁邊那些醉醺醺的年輕人,都隻是遠遠地圍觀著,或者拿手裏的手機拍照,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魏博靈。好像路人們都看出來了,這是個瘋子,是個強壯的瘋子。

“魏博靈!”魏子華的聲音傳了過來,那語氣中充滿威嚴和惱怒。

魏博靈立刻就把磚頭放了下來,然後就連身體都變軟了似的,從王燕燕的身上跳開了。他把磚頭緊緊地握在手裏。現在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個聖潔的天使,而他手裏拿的就是眾神之父賜給他的金蘋果。

“快回家去!”魏子華的聲音變得稍微溫柔,“都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外麵的人都很壞。你出去之後他們會傷害你的!”

魏子華拉著魏博靈往家走,他忽然回過頭來,用毫無歉意的語氣對王燕燕說:“對不起啊,這孩子的瘋勁兒一上來吧……你也知道,他腦子不好使……”

然後他就拖著魏博靈走遠了。

四周的圍觀者都散去了,王燕燕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血。現在她感覺自己的臉都幾乎處於瀕臨毀容的狀態,不知道剛才挨了多少下,換來的就是一句毫無誠意的對不起。

隨後她蹣跚地往家走,一隻手捂住嘴巴,她害怕自己的牙齒已經被砸鬆了,一鬆開手,牙就會掉出來。

陳冬去找第二名受害人楊杉的老公,想多問出點兒線索,不過這男人已經完全崩潰了,巨大的沉痛打擊了他的理智,現在連一點兒有價值的情報都無法提供。這雖然是人之常情,卻給警方的工作帶來了一定的影響。

陳冬看了看楊杉家中的擺設,很顯然,這裏已經多日無人整理,地板上蒙了一層塵土,桌子上的杯子裏還帶著發黃的酒,楊杉的老公披著好幾天沒換的衣服,滿口酒氣,他眼圈是紅的,臉已經深深陷了進去,腮幫上滿是胡渣,眼皮耷拉著,連抬都抬不起來。

他幾乎每說一句話就要抽一下鼻子,這讓問他話的人幾乎不忍心再繼續問下去了。

“我總覺得,我老婆隻是失蹤了,而不是死了。”他說著,又喝了一口酒,“我真的這麼想。或者,我們該去再找找電視台,電台,網站,張貼一些尋人啟事,再給她的手機打幾次電話,或許哪天推開門,她就會站在門口,就像往常,旅了個遊又回來了,一臉笑容,然後……”

陳冬不得不打斷他:“尊夫人是真的去世了,對此我很抱歉,真相往往令人難受,不過我們都要學會適應,我們不能總是生活在謊言編製的生活裏。那些都是假象。”

楊杉的老公哭了起來,哭得太傷心了,連酒杯打翻了都不知道,渾濁的酒灑在他衣服的前襟上,讓那件好幾天沒換的衣服變得更加邋遢。陳冬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這個時候他沒權利去打擾一個靠哭泣發泄的人,他擔心這時候不讓這個男人哭出來的話,以後他會因此患上心理疾病。

陳冬又試著問了幾個問題,然後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得到任何對破案有幫助的東西。臨走之前,他給一位開心理輔導室的朋友打了電話,讓那位朋友來安慰一下楊杉的老公。哪怕開點兒藥。

之後他接到報告——今天早些時候曾經有人試圖綁架一名少女,但那少女後來成功地逃跑了。陳冬對著電話那頭說道:“一定要把她保護好,我這就回去,今天一定要問出點兒有價值的東西來!”

他認為早些時候的綁架,可能是那個殺人凶手的一次嚐試,如果綁架成功的話,凶手就會把那個少女帶到自己的老巢去,她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回到派出所之後,同事洪大海已經設置好了錄音器材,而另一位警員正在和那位僥幸逃脫的受害者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