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2 / 2)

在奧林匹克運動中取得發言權究竟有多少意義?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體育活動自身。一個“奧林匹克大國”意味著什麼,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也可以說是個言人人殊的問題。在過去,美國和蘇聯這兩個“超級大國”理所當然地雄距於奧林匹克之山的頂峰,因而把國際政治中的“超級大國”與超級體育強國劃上等號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事實上,“冷戰”時期的國際體育活動也的確好像是政治冷戰戰場的一個延伸部分。奧威爾把國際性的體育活動視為民族衝突的一個戰場,他這種看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但體育與政治的關係實際上比這種簡單的看法要微妙得多。今天看來,奧林匹克運動的實力在許多情況下遠遠不能反映出一個國家的政治影響和整體實力。對奧林匹克話語權力的高估實際上反映的是評估者自己的文化地位。中國之所以努力追求“零的突破”、努力申辦2000年奧運會,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在過去多年中一直處在一個相對整合的國際文化格局之外,奧運會是這個文化格局的一個標誌。因而對於中國來說,爭取奧林匹克運動的話語權力便具有了獨特的意義。

自八十年代以來足球在中國被炒得越來越熱,這實際上是一個與爭取進入奧運大家庭的努力同步的現象。從普及程度來說,足球當然不可望“國球”乒乓球的項背;從比賽實力和成績來說,更是遠遠落在風雲一時的中國女排後麵很遠很遠。但足球運動在以歐美為主體的國際體壇上是影響最大的體育項目之一,因而從中國的角度來看實際上是西方話語權力在體育活動中的一個表現形式。在乒乓球或女子排球運動中,中國當然有強有力的發言權,但人們更關注的卻是中國幾乎沒有任何發言權的足球。這表明“足球熱”體現了中國體育話語對西方話語權力體係的承認和服從,同時希望在這種承認和服從的基礎上能夠進入這個話語圈獲得發言權。可以說在中國的體育活動中,沒有哪一項運動比足球更強烈地表現出話語欲望。對其他任何一項運動——包括中國最具優勢的運動項目如乒乓球和女排——的比賽勝負結果,人們都能夠以平常心承受;而惟獨對中國最沒有取勝希望的足球,人們卻把勝負看得異乎尋常的嚴重:每一次失敗都象是一個悲劇甚或一次國恥。這聽上去是個荒唐悖謬的現象,其實正是中國足球運動的特點:它首先不是運動,而是話語。更準確地說,是進入以歐美為中心的體育話語圈的話語欲望。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這句口號在今天不那麼時興了。這並不意味著如今人們不再關心體育活動的話語意義,隻是因為現在的人們比過去更加認識到了中國在以歐美為中心的國際體壇上話語權力的缺乏。人們都知道,沒有比賽的勝出,就沒有話語的權力。當人們對體育活動的興趣由運動轉向話語的時候,也就意味著體育活動的文化含量的增長:人們從體育活動中獲得的不再是生理-心理方麵需要的興奮與滿足,而是話語交流,即社會化需要的滿足,尤其是在國際規模上的社會化需要的滿足。這不能不承認是體育活動作為現代文明事業之一的一種進步。但過分的話語欲望不可避免地隱含著這樣的危險:體育活動有可能日益脫離體質-生理意義上運動,從而使體育活動自身的活力逐漸衰退。當人們通過電視、報紙和球迷們的街談巷議越來越熱烈地“爆炒”那些參與者越來越少、或者一般人根本就無法參與的體育項目時,真正屬於社會群體的體育運動卻有可能越來越萎縮。假如不幸有一天,當體育完全變成眼睛和嘴巴的活動以後,我們還能期望它給人以真正的生命活力的刺激嗎?

§§第四章 失去距離的藝術——當代人藝術審美需要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