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分析治療(3 / 3)

我不想報告大量的病例,而隻想告訴你們我所經曆的一個故事。在實施這一治療時,出於醫學的慎重考慮,我不得不長期忍受外界的責罵。數年前,我對一位少女進行分析治療。出於焦慮,該女孩有一段時間上街膽怯,亦不願獨自呆在家中。慢慢地,她承認自己的想象總擺脫不了她偶然看到的、發生於她母親和她家一位有錢的朋友的親昵的情感關係。不過,她是如此地笨拙——或者說如此地巧妙——以致將分析時所討論的情況暗示給了她的母親。暗示的途徑如下:(1)改變自己對母親的行為;(2)堅持除了母親以外沒有人能解除她獨處時的焦慮;(3)當母親準備外去時,她便以其焦慮阻止開門。她母親過去也曾患過神經症,但於數年前在一個水療院治愈了。更確切地說,她在那裏結識了一個男人,此後便與他過從甚密,由此她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女兒的強烈要求使她猝不及防,她突然明白了女兒焦慮的含義:女兒讓自己陷入疾病,目的在於將母親軟禁起來,剝奪母親與其情人會麵所需要的行動自由。母親迅速做出決定,終止了她女兒所接受的、對自己有害的這一治療。她將女兒送到一個神經病療養院,多年來到處宣揚她女兒是“精神分析的可憐的犧牲品”。我也因此受到人們的詆毀,始終承擔著這一不幸的治療結局的責任。我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必須遵從醫生的職業道德。很久以後,我的一個同事曾訪問過這個療養院,並見到了這個患廣場恐怖症的少女。從他那裏,我了解到這位少女的母親和那位有錢的朋友的私通在這個城市已成為公開的秘密。她丈夫、也就是她女兒的父親也默認了此事。因此,使她女兒疾病的治療成為犧牲品的,正是這一“秘密”。

大戰發生的前幾年,各國的患者紛紛前來求診,這使我顧不上我自己城市的人對我的毀譽。我遵循一個規則:如果患者尚未達到法定年齡,如果他不能獨立於與他的生活有重要聯係的他人,那麼,我便拒絕為他實施治療。然而,無論哪位從事精神分析的人,都不能做到這一點。根據我針對患者親屬所提出的告誡,你們可能已得出結論:為了分析治療的順利進行,患者應離開家庭,相應地,分析治療也應局限於神經病院中的患者。然而,在這一點上,我不能讚同你們的意見。對於患者(隻要不是處於精疲力竭的階段)來說,讓他在接受治療時仍舊處於日常的生活情境之下,使他不得不與他所麵對的任務作鬥爭,那麼,較你們設想的上述情形將會呈現出更多的好處。隻是患者的親屬不應通過自己的行為使這些好處化為烏有,不應敵視醫生的努力並加以拒斥。然而,患者的親屬畢竟是我們的影響難以企及的地方,我們怎樣去影響他們呢?由此,你們自然會做出猜測:治療的前景在一定程度上取決於患者的社會環境及其家庭成員的受教育程度。

這便為精神分析的療效展現了一個令人悲觀的前景——難道不是嗎?——盡管我們可將自己的大多數失敗歸因於外界因素的幹擾。精神分析界的朋友向我建議,既然人們所發布的有關我們的失敗的情況駭人聽聞,那麼,作為一種對抗,我們為何不將分析治療所取得的成績作一個統計。我不同意這樣做。我指出,如果所收集的項目參差不齊,那麼,這種統計將毫無意義。並且,我們所治療的神經症病例實際上在很多方麵都不具備可比性。更何況,我們能用來進行研究的時間也很短,因而不可能判斷療效的持久與否。很多病例都是不能加以報告的:患者不希望人們了解他們的疾病、治療情況以及康複的消息。精神分析的發展之所以遭遇阻礙,最主要的原因莫過於人們在對待治療的問題上太缺乏理性,因而不能指望通過理性能使他們對精神分析的發展有所促進。療法上的創新要麼受到熱烈的歡迎——像科克初次介紹其治療結核病的結核菌素時的情形一樣;要麼受到徹底地拒斥——例如,傑納的種痘術,事實上是人類的福音,然而,即便在今天也仍受到人們的反對。很明顯,在對待精神分析的問題上,人們始終懷有某種偏見。假如我們治愈了某個嚴重的病例,人們便會說:“這不能證明什麼,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患者自己也會康複的。”一位女性患者已經曆過四次抑鬱和躁狂的交迭,在抑鬱症之後的間歇期來我這裏求治。三個星期後,其躁狂症複發了。於是,其家人及曾為她施診的某位醫學權威都認為,該患者躁狂症的此次複發完全是我所企望的分析所致。而對偏見,我們無計可施。在今天,你們不是又看到了大戰時各個國家均對其他國家懷有偏見嗎?最明智的辦法是等待,時間將是化解偏見的最好藥方。總有一天,這些人會用某種不同的眼光去看待這些同樣的事情。至於這一切為什麼不早點變成現實,仍是一個待解的謎。

很有可能,有關精神分析療法的偏見正逐步減少。分析技術的不斷傳播、從事精神分析治療的醫生日益增多並逐步遍及許多國家便是明證。當我還是一位年輕醫生的時候,我就發現醫學界對我采用催眠暗示療法的惱怒如暴風驟雨般向我襲來,那時的激烈程度與今天人們對精神分析提出的“溫和的”批評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然而,催眠術並未實現其作為治療手段的最初諾言。我們可以說,精神分析者乃催眠術的合法繼承人。我們不會忘記,正是催眠術給予了我們從事精神分析的勇氣,並使我們受到了許多理論上的教益。那些被認為是精神分析所帶來的傷害性結果主要限於患者衝突加劇後的暫時表現。而衝突的加劇則歸因於分析過於呆板,或分析突然中斷。我已給你們講過我們對患者實施的治療的一些情況。我相信,關於我們的努力是否給患者帶來了永久性的傷害,你們肯定能形成自己的判斷。精神分析在任何情況下都有可能被濫用。移情作用在缺乏職業道德的醫生手中更是特別容易成為一種危險的工具。但是,沒有哪種醫療工具或方法能保證不被濫用。假如刀子不能切割,那它同樣不能用作手術的工具。

女士們,先生們,我的演講到此就結束了。我承認,我已深刻認識到了自己演講的諸多缺陷。這決不是客套。尤其抱歉的是,對於我曾略有提及的課題,我經常承諾要在此後的演講中更為詳盡地闡述,然而,我卻始終未能找到履行諾言的機會。我向你們介紹的這一學科至今尚不完善,仍處於發展過程之中,我所做的簡要的概括因此也有欠全麵。在一些問題上,我陳述了某些材料,準備從中得出某些結論,但此後又沒有進行歸納。不過,我從未吹噓過要使你們成為精神分析的專家。我的目的不過是激發你們對精神分析的興趣、並使你們對精神分析有所了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