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幾點疑問與批評(1 / 3)

女士們、先生們:

在結束夢的討論之前,我們還必須對我們的創見、我們的學說所引起的最普遍的疑難之點進行討論。你們中認真聽了講的人自己肯定也積累了一些相關的材料。

(1)即使釋夢的技術得到了正確地實施,你們仍可能形成這樣的印象:我們由釋夢工作所獲得的發現仍包含有許多不確定之處,很難保證在把顯夢譯為夢的隱意時不出現許多疑問。為了支持自己的觀點,你們會爭論說,第一,人們無法揣測夢裏的某個特殊成分究竟應取其真實意義還是取其象征意義,因為事物被用作象征之後仍沒有停止表現自身。倘若人們在斷定這一點時沒有客觀的線索可供參考,那麼,對這一特殊成分的解釋就隻得由釋夢者任意抉擇了;第二,由於在夢的工作中兩個相反的事物常常混而為一,因而,我們很難確定對夢的某個特殊成分究竟應該從肯定意義上去理解,還是應該從否定意義上去理解——究竟取其本意還是取其反麵意義。對釋夢者來說,這又是一個任意抉擇的機會;第三,夢裏經常出現夢所喜歡采用的各種顛倒,這就給釋夢者在與自己選擇的任何一段夢的聯係中闡釋這種顛倒大開了方便之門;第四,你們可能也聽說過,沒有人敢斷定自己所找到的解釋就是惟一可能的解釋。相反,總是存在著忽視同一個夢中還有其他完全可以允許的解釋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會認為,既然釋夢者可以任意決定,那麼,釋夢的結果的客觀性便難以保證。並且,你們可能還會認為這種過錯並不在於夢,而在於我們對夢的解釋不夠全麵,而這又是因為我們的觀點和前提不正確的緣故。

你們的所有材料都是無可懷疑的,但是我認為這仍不能證明你們的以下兩個結論:(1)夢的解釋是由釋夢者任意選定的;(2)不能既然結果不確定,我們的研究方法就難免叫人發生懷疑。假若你們所談的不是釋夢者的任意抉擇,而他的技術、經驗和理解,那麼,我還有可能同意你們的意見。當然,我們不能避開這種個人因素,特別是在處理釋夢的更為困難問題的時候。在其他科學研究內,情形也莫不如此,運用同一特殊技術,某些人要劣於他人,另一些人則優於他人,這是無法阻止的事情。例如,在對象征的解釋上,可能給人留下“有此隨意”的印象,但如果考慮到夢念之間的相互關係、夢和夢者的生活的關係以及夢所由發生的整個心理情境,那麼,這種“有些隨意”的印象便會消除,便能從所呈現的種種可能的決定因素中選擇出一個,對其他無用的因素則置之不理。認識到兩歧性或不確定性乃夢所應有的性質,你們就不難發現,因我們對於夢的解釋尚不完美就斷定我們的假說不正確這一結論的錯誤所在了。

你們還記得,我曾說過,夢的工作就是將夢念轉化為與象形文字(picture-writing)相類似的原始的表達方式。然而,所有這些原始的表達方式都具有這種不確定性或兩歧性的特點,我們卻沒有對它們的可供使用性產生過懷疑。你們知道,夢的工作中相反事物的渾然一體,類似於最古老語言中所謂的“原始文字的對立意義”(antithetical meaningofprimal words)。我們應該感謝語言學家阿貝爾(1884)在這方麵所做的貢獻。他懇求我們不要認為用這些模棱兩可的話語進行交流就必定產生誤會。相反,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意義究竟是正還是反,均可以通過說話者的語調、姿勢以及整個講話所處的情境而揣測出來。在文字作品中,看不出姿勢,卻有並不打算講話的插圖。例如,意義含糊不清的象形文字“ken”一詞,若要表示“弱”,可以附上一屈膝者的畫;若要表示“強”,則可以附上一直立者的畫。這樣,雖然語音和符號模棱兩可,我們卻不至於發生誤解。

古老的表達方式(例如,最古老的語言文字)有著很多為現代文字所不能容忍的模糊性。在一些閃米特人的文字(Se-miticscripts)中,經常隻有單詞的輔音。讀者還得根據自己的知識及上下文去補充那些被省略了的元音。象形文字所采用的方法極為相似,但不完全一樣。由於這個原因,古埃及人的文字至今仍令我們無法揣測。埃及人的神聖文字還有其他種種不確定性。例如,對文字圖案的繪製究竟是自左向右,還是自右向左,這有很大的隨意性。要讀懂這些圖案,人們必須根據人臉、鳥,等等方麵的規律。並且圖案有時還可能排列成直行。在比較小的物品上題詞時,作者亦有可能根據裝飾的需要及該物品對他的影響程度而改變符號的排列順序。最令人煩擾的,無疑是象形文字的字與字之間沒有分隔點。每一頁上的圖畫之間的距離相等。在通常情況下,人們幾乎不可能確定某個符號究竟是前一個詞的結尾部分還是一個新詞的開頭。而在波斯的楔形文字中,兩個字之間常有一個斜的楔形物,這樣便可將它們分隔開來。

漢語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語言文字,現在仍為四億人所使用。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懂漢語。我僅僅是因為希望從漢語中找到種種與夢的不確定性相類似的東西,所以才獲得了有關漢語的一點知識。我的期望並未落空,漢語裏有許多不確定性的例子,足以令人驚訝。眾所周知,漢語是由許多表示音節的音組成的,有的音為單音,有的音則為複音。其中,有一種主要的方言有大約400個音。據估計,這種方言的詞彙裏共約有4000字,由此可斷定每一個音平均約有十種不同的意義——有些較少,有些則更多。由於僅僅從上下文中人們無法推測說話者要傳達給聽者的究竟是該音的十種意義中的哪一種,因而,人們想出了許多避免引起歧義的方法。在這些方法中,一種是把兩個音合而為一,另一種是發音時采用四個不同的“聲調”。從比較的角度看,一個更為有趣的事實是這種語言實際上是沒有語法的。要分辨出各單音節詞究竟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幾乎是不可能的。並且,漢語中沒有詞的曲折變化形式,因而誰也不能分辨性(gender)、數(number)、詞尾變化(termination)、時態(tense)或者語氣(mood)。所以,人們可以說,這種語言是由原料組成的,恰如我們的思想語言因夢的工作可以分解為原料並可以不表示其相互間的關係一樣。漢語裏所有不確定之處都是由聽者根據上下文按自己的理解去決定的。我曾記下了一條中國諺語:“少見多怪”。這是不難理解的。它既可理解為:“一個人所見愈少,那麼其所怪便愈多。”也可理解為:“一個見識很少的人難免有更多的驚怪。”當然,這兩種翻譯的區別是毫無疑問的,僅在語法上略有不同。盡管有這些不確定性,我們仍可肯定地說,漢語是一種極好的表達思想的工具。由此可見,不確定性並不一定必然導致歧義。

當然,我們必須承認,夢的表達方式所處的地位遠不及這些古代的語言和文字。因為語言、文字畢竟是交際的工具。也就是說,無論采用何種方法,無論借助於什麼幫助,其目的都是為人所了解。但夢所缺少的正是這一特點。夢不想把任何事情告訴他人,所以,夢決不是交際的工具。相反,它的目的是不讓人去了解。由於這個原因,如果夢裏有許多疑難之處無從決定,我們也不必感到驚異或茫然若失。由比較所得的結果,我們可深信這些不確定性乃各種原始表達方式的普遍特點。遺憾的是,人們卻常以這種不確定性來否認我們釋夢的正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