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誤動作(1 / 3)

女士們、先生們:

現在我們先不作假設,而從調查研究入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可選取那些很常見、很熟悉,卻很少為人考查過的現象。這些現象,可在健康人身上觀察到,故而與疾病無關。它們便是人們身上經常出現的所謂“失誤動作”。比如,一個人想說一件事,可他卻用錯了詞〔這叫口誤,(aslipofthe tongue)〕;在寫字時亦犯類似的錯誤,他可能注意或注意不到他寫了些什麼;在看書時,無論看的是鉛印本還是手寫本,都可能讀錯[這叫讀誤(amisreading)];抑或,他的聽力本沒有器質性的障礙,可是卻聽錯了人家對他說的話[這叫“聽誤”(amishearing)]。另一組失誤動作現象就是遺忘(forget-ting)。當然,這種遺忘是暫時而非永久性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可能記不起他所熟悉的見麵就能認識的人的名字,或者他可能忘記做一件他要做的事,盡管後來他又記起來了,隻是在那個特定時刻忘記了。在第三組失誤動作中,並沒有這種暫時性的特點。如物體的“誤置”(mislaying)——一個人把某東西放在某處,再也找不到它了,物件的遺失(lossing)也是如此。在此,我們有一種不同於他種遺忘的遺忘,對這種遺忘,我們感到驚異或惱怒,而不是可以理解。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特別的失誤,它們也有暫時性的特點,譬如我們始終知道某事不是真的,有時卻信以為真。當然,諸如此類的現象還有許多。

所有這些失誤動作的名詞,在德文中均以“rer”音節開始,由此可見它們相互之間都有內在的聯係。它們幾乎全都是次要的、暫時的、在人類生活中沒有多大意義的,雖然偶爾亦顯得很重要,比如遺失物體時。正是由於這一點,失誤動作很少受到關注,很難叫人發生多大的興趣。

現在我要請諸位注意這些現象。但是你們也許會不耐煩地加以反對:“在遼闊無垠的宇宙中,在我們的心理這個較狹窄的領域內均有許多重大的問題值得我們去探討;在心理失調方麵亦有許多奇妙的事情需要我們去解釋。我們將自己的精力與興趣花在這些微不足道的現象上,豈不是太無聊了嗎!倘若你能讓我們明白,為什麼一個耳聰目明的人能夠在大白天看或聽到了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為何一個人會突然想到自己正在受到迄今為止他最喜愛的人的迫害,為什麼人會提出最精妙的論點證實那些連兒童都視為荒謬的幻想,那麼,我們就會覺得有必要了解一點精神分析。但如果精神分析僅隻要我們考慮一個正在宴會上發表演說的演說家為什麼用錯了詞,一個家庭主婦為什麼丟失了鑰匙等諸如此類的瑣屑小事的話,那麼,我們就知道該怎樣更好地運用我們的時間和精力了。

我的答複是:女士們、先生們,請耐心點吧。我認為你們的批評文不對題。的確,精神分析不能誇口說它從來不研究瑣碎小事。相反,它所觀察的材料通常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事件。而這些事件已被其他的科學視為太不重要而束之高閣了,有時甚至被人們視為現象界的廢料。但是,你們的批評難道不是將重大的問題與明顯的表現混為一談了嗎?難道在某種條件、某個時刻下,微小的跡象就不能表現自身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嗎?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舉出幾個這樣的例子。比如,假如你是一個青年人,難道你不正是從一些微小的跡象中得知自己已博得了一個女人的歡心嗎?難道你一定要等她給你一個明確的愛的表白或者一個熱烈的擁抱?當她給你一個別人不易察覺的眼神、身姿、或瞬間的肌膚之親時,你不覺得一切都已足夠了嗎?假使你是一個偵探,正在偵破一件謀殺案,你會指望凶手在現場給你留下一張標有姓名地址的相片嗎?難道你不為已找到所要找的有關凶手的蛛絲馬跡而心滿意足嗎?所以,我們千萬不要低估了微小跡象的作用。借助於這些微小的跡象,我們可以成功地發現某個重大的事件。並且,像你們一樣,我也認為我們應優先關注宇宙及科學中的大問題。但如果你們決定專注於大問題的研究,我認為那是沒有多大益處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為如何走好第一步就會深感茫然。就科學工作而言,如果你們麵前有一條可走的路,你們便可照著走下去。倘若你們不帶成見或偏見,勇往直前,倘若你們能夠憑借各事物彼此之間的聯係,其中也包括小事與大事之間的聯係,你們就可以甚至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幸運地步入大問題研究的軌道。講了這許多,我的目的就在於激發你們對我們所研究的健康人的小失誤的興趣。

現在,讓我們去拜訪一位對精神分析一無所知的人,問問他究竟怎樣解釋這些現象。他的第一個答複肯定是:“噢!這不值得解釋,因為它們全都是一些小事。”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以為小事就可以化了,就不能和其他事情發生聯係嗎?無論何人在任何方麵如此違背自然現象的決定論,無疑均意味著他已把科學的世界觀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不過,我們可以提醒他,即便是宗教觀,其表現也都是遵循其宗教教義的,因為它明確規定,沒有上帝的旨意,便不會有麻雀從屋頂落地。我想,我們的朋友一定不會忙於從他的第一個答複中衍生出一個符合邏輯的結論。他會改變主意,說如果自己去研究這些現象,他終究可以求得對它們的解釋。問題在於輕度的機能障礙、心理活動的缺陷,而它們的決定因素又是可以確定的。一個人平常說話並無差錯,但(1)假如他感到有點不舒服或疲倦;(2)假如他覺得太興奮;(3)假如他正忙於其他事情,那麼他便可能出現口誤。這一點極易證實。人們在很疲倦,患頭痛抑或周期性偏頭痛時,常會出現口誤。在同樣的情況下,人們很容易忘記專有名詞。有些人因不能記起專有名詞,便能預知周期性偏頭痛要發作了。我們在興奮時,也常用錯字或做錯事,這樣就出現了“失誤動作”;在心不在焉時——亦即,嚴格說來,當專注於其他事情時,我們亦常易忘記我們的種種意圖,許多其他未曾計劃的動作此時卻進入到了注意的中心。一個為人熟知的心不在焉的例子就是連環漫畫“布拉特”中的教授的故事。由於他正思考他的下一本書的有關問題,結果他忘了拿自己的雨傘,而錯拿了別人的帽子。我們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曆,當專注於其他事情時,我們便忘了自己的初衷和諾言。

這聽起來很合情合理,也似乎無可辯駁,不過也許他們並不引人入勝,並不符合我們的期待。那麼,讓我們更具體深入地探討一下對這些失誤動作的解釋。這些現象發生的所謂的先決條件並不屬於同一類。循環係統的疾病和失調為正常機能的錯亂提供了生理上的依據。興奮、疲勞以及煩惱則可稱為心理生活的因素。這些都容易轉化為理論。疲勞和煩惱,也許還有一般的興奮均可引起注意力的分散,致使人們不能專心注意所考慮的工作。在這樣的情況下,工作就很容易受到幹擾,抑或不能準確完成。神經中樞的血液循環的小毛病或變化亦可用類似的方式,通過影響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影響注意力的分散而達到同樣的效果。因此,在上述所有情況下,均存在著一個注意力障礙的影響問題,不論這種障礙出自機體還是心理的原因。

這種解釋並不能增進對精神分析的興趣,所以我們想拋棄它。然而,假如更仔細研究那些觀察材料,我們便可知道我們的發現與失誤動作的這種注意理論不盡相符,或者至少不能由這一理論推知一切。我們發現有些人雖一切皆屬正常,不感到疲倦,亦沒有心不在焉或者興奮,但同樣發生了這些失誤動作和遺忘——除非是因為有了這些失誤動作,我們事後才將這些失誤歸因於他們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一種興奮狀態。人們常認為,增強注意,一項工作便能成功,減少注意,工作便會失敗。可事實並非如此簡單,有許多動作完全是自動進行的,無須注意也能完成。例如:一個人散步時,也許並不知道該向何處去,卻經常能選擇一條正確的路線到達目的地而不致迷路(vergangen)。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技藝高超的鋼琴家不假思索也能成調。當然他偶爾也可能彈錯。但如果自動彈奏會增加錯誤的危險,那麼鋼琴家越是不斷地練習而使彈琴動作完全自動化,他就越容易陷入這種危險之中。相反,我們知道,在沒有給予特別的高度注意的情況下,許多動作也能完成。而當我們特別看重我們所要達到的正確目的、而不致稍加分心時,失誤動作這一災難則更可能會發生。對此,人們可能會有異議,說這是由於興奮的結果。但難以弄清的是,興奮為什麼不能反過來促進注意力集中於他們所期求的目標之上呢?假如由於口誤的緣故,一個人在重要演說或談話中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反了,可能很難用這種心理生理說或注意說來加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