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宋,則鳴,取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出身貧寒。在愚昧無知的鄉下,我是人人見了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我是遺腹子,父親在我還未出生前,因一場暴風雨,葬身在大海中。
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婦人,沒有什麼見識,沒有什麼本事,靠替別人洗衣服掙錢供我讀書。
在鄉下,男孩子一到有力氣的時候,不必成年,家裏就著急送去學一門手藝,撐起家門。可我的母親卻說,她還有力氣,不著急叫我出去賺錢養她,叫我一定要把書讀下去。隻要我能讀下去,她就會一直供著我讀書。
她說,我們窮,窮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低著頭,從天亮做到天黑。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兩隻手上,放在田地裏。可現在的世道,不是光靠著雙手和田地就能有活路的。人要往上爬,一定要讀書。
我聽她的話,從每天天還沒亮就開始讀書,一直到天黑,家裏沒有煤油燈照明,我就到外麵月亮底下去看書。
她說靠力氣活的人,從天亮做活做到天黑才能有好日子過,我讀書,也一樣要從天亮讀到天黑。我不要叫她失望,她一輩子為我,我這輩子也要好好活,活出個人樣來,好好孝敬她。
可她終究還是沒等到我有本事孝敬她的那一天,我還未成年,她就已經支撐不下去,丟下我,去和我的父親團聚了。
我將家裏的兩間破瓦房賣了,收拾兩件衣裳,背著一步一步走到城裏去。鄉下的教書先生不肯再收我,說以我的學識,他已沒本事教我了,讓我到城裏去上學。
我知道,他這隻是找一個借口推托罷了。我欠了他半年的學費,他不肯再賒我學上了。再加上,我是個遺腹子......
當時為上這個學,母親在他門前跪了三天,跪得暈了過去,叫周遭的人看不過去了,他才肯收的我。他雖是一個教書先生,卻還有那樣陳舊的思想,以為一個遺腹子在他的學堂裏讀書,是要毀了他的前程的。
我原也看不慣他那樣勢利眼,瞧不起人,他的學識,不過是四書五經罷了。我會到城裏去上學,我會在城裏混出個人樣來,叫他們這些人都瞧著,我宋則鳴,是注定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我宋則鳴,遲早有一天要叫他們這些勢利眼都高攀不起。
可城裏的學比鄉下更難上。我滿懷熱切的希望來,卻在四處碰壁裏見識到人情冷暖。我這個一無所有的鄉下窮小子,在這城裏,要是不出賣苦力,連一頓飽飯也吃不上。
我讀了這樣多的書有什麼用?我能將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又有什麼用?沒有人引薦,沒有人幫忙,我一輩子都隻會是天橋下一個替人寫信的窮書生。翻不了身,上不了天。
可天無絕人之路,我總還是有貴人相助的。
那天,天橋下來了一輛汽車,那汽車在經過我的攤位時突然壞了,汽車夫下來瞧了一會就去和車後坐著的人報告。那車後廂坐的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學者,穿馬褂,戴西洋帽,一副很有學識的樣子。
他和我見過的學者不一樣,雖看起來威風凜凜,說話做事卻很平易近人。他讓汽車夫不要著急,讓汽車夫去車行叫一輛車過來,他就在這裏等。
汽車夫聽了他的吩咐去了,我便大著膽子上前邀他在攤位上坐一會。
攀談下我才知道,他原就是浙江鼎鼎有名的梁予懷,梁老先生。這叫我心中暗喜。梁予懷愛才惜才,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我不動聲色的與他交談,佯裝不識他這位大人物。談吐時既流露出一些才華來,又很有分寸的不叫他瞧出我的有意賣弄。
我們談了好一會,我看得出來,他對我很是賞識。
很快汽車夫喊了車子過來,他和我告辭,上了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