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和梁紹一齊趕了出去,想攔住來送黃紙包的人。可對方既是受人所托送這一樣東西,待送到了地方之後,自然也就不多逗留,立即就走了。所以周重霄和梁紹雖急忙趕出來,也隻是撲了個空。
卻說那黃紙包裏包著的是什麼東西?
正是梁娉在偽滿洲國時受宋則鳴牽製的相片。每一張皆可見她身上傷痕累累,精神憔悴。那麵對鏡頭時恍惚的模樣,驚恐的模樣,屈辱躲藏的模樣......
那究竟是怎樣的人間烈獄......
梁紹沉著臉,站在周重霄對麵,那些照片散在桌上,熠熠陽光折得人眼在燒,心也在燒。
“膠片也在裏麵,不像是田中一太會做出來的事。”
周重霄凝著那堆照片不說話。
梁紹又道:“小七已......”
哽著嗓音,他頓了頓,才接下去:“小七已走,這些身後的事,總要處理幹淨。不能叫她在走後還要被人編排指點。”
他話還未說完,周重霄忽起身,把那相片往黃紙包裏一塞,往酒精爐那丟去。拿了取燈就把相片點燃。梁紹反應過來要阻止,已來不及。
“你這是做什麼?”
周重霄的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他回頭朝梁紹一望,那眼裏的火光帶著殺氣,倒把梁紹唬了一跳。
“浙江我交到你手上,梁娉仍是我周家的人。我一日不點頭,她便一日姓周!”
說畢,起身便出去。
梁紹氣不過,拄著拐杖要跟上前去,劉媽從旁過來把他攔下。
“劉媽,你總攔著我做什麼?”
“四少,你怎麼不明白?”
劉媽望著周重霄從院子裏出去,轉過來朝梁紹道:“七小姐不願看著梁家衰弱,這些相片,恐是七小姐生前,得了.......”
劉媽哽咽:“特意安排人送到門上來給姑爺瞧的。她知道姑爺會心軟,會對她有一分惦念。憑著姑爺這份惦念,梁家在浙江就不會垮!”
“胡說!七妹她怎麼可能......”
“你當我亂猜也好,可小姐的脾氣,四少你不清楚?她不會要你替她出頭,逞能,更不會要你陪著她一齊去見老爺夫人,她要你好好撐著梁家,她要梁家好啊!”
劉媽說著,急走到裏麵,從梳妝台下拿出一隻四四方方的匣子來,打開,裏麵是梁娉自小得的翡翠珠石。
“這是小姐叫我給四少的,說要是四少用得著,隻管拿去。”
梁紹望著那當中放著的一隻芙蓉種的鐲子,下半身一鬆,撐著拐杖,歪坐到一旁的軟皮椅上。
“七妹......”
他喃喃的喚了一聲,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當天夜裏下了一場大雨,梁紹布置在院子裏的燒化、白綢叫大風大雨吹得七零八落,毀壞得厲害。
天將明時,他令人傳了句口信給周重霄。有他在一日,浙江絕無叫外姓人做主的一天,隻他周重霄有令,梁紹無不相從,隻一件,公事之外,梁周再無往來。
周重霄天一亮便命人把那三俱屍首裝棺,一齊帶上了火車,回了滬上。
田中一太因知周重霄的態度,不敢為難梁紹及市長,又得消息,高王兩人訂婚宴的當天,周重霄還抓了一個疑似滬上過去的日本間諜分子,田中一太唯恐這件事鬧到國際軍事法庭上去,更加不敢對田村的死因有過多追問。
兩個月後,報紙報道,鴻江飯店爆炸案為流氓分子蓄意挑釁,浙江警察廳對流寇地痞開展了一輪肅殺行動。
青龍幫幫主端木恒也受到牽連,沉寂許久的北曹幫幫主曹金洪又有了抬頭的趨勢。
周重霄把報紙丟到桌上,一隻素白染了鳳仙花紅指甲的纖手將一碗清粥送到周重霄麵前的桌上,伸手便要去拿報紙。
周重霄忽捏住皓腕,眼皮不抬,將那隻手丟到了一旁。
婀娜的身子倚著桌子旁的軟椅坐了下來,臉上帶了演練過千百回的微笑:“督軍又不高興了?”
周重霄捏著勺子,舀了一勺粥道:“閉嘴。”
他聲音不高,卻很威嚴,那女子果然不敢開口。
他含著粥,忽把碗推了開去,轉首望著那女人。
青眉鳳眼,清麗婉約。還是她的模樣。可那一雙眼睛裏卻染了風塵算計。
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女子伸手去拿他的腕,嗓音染著嬌嬌媚色:“督軍......”
“叫少蘅。”
那女子便彎著紅唇,捏著嗓子,妖裏妖氣的喊“少蘅”。
他忽得便沉下臉來,抬手掀翻了桌上的粥碗小菜,麵色陰沉暴戾,駭人至極吼道:“滾!滾出去!”
那女子登時嚇得心驚膽顫,一個字也不敢多說,連滾帶爬的朝著外麵跑。
陳副官恰好進來,見著這情景,也不知說什麼好。
周重霄單手插著腰,一手扶在額上,胸膛不住的起伏。
陳副官喚了一聲。他未動,隔了一會才回過身來,那臉上的陰霾仍殘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