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裏,日本領事館總領事田中一太翹著二郎腿,左右斜睨著大堂內的裝飾。一雙眼睛落在那象征著唯一權利的寶座上,眯縫的眼睛裏露出虎視眈眈的貪婪精光。
側門處士兵忽跺腳抬手一個敬禮,把他的注意力扭轉過來,田中望見來人竟是周重霄,有些訝異。目光一閃,很快,他厚實的嘴唇揚了起來,起身望著周重霄走上前來。
“周督軍。”
彎腰做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田中表麵客氣道:“沒想到督軍能親自來處理這等刑事要務。”
“刑事要務?”
周重霄不客氣的冷笑一聲:“梁娉是我周重霄的太太,她葬身火海,屍骨無存。這等慘案,田中先生竟說是刑事要務。”
田中臉上一白,抽搐著嘴角:“督軍這話,敝人不明白。”
“田中先生這番前來,是以總領事長身份,還是田村建仁兄長的身份?”
田中遲滯。
周重霄上來便掐住了事情的關鍵。他要是回,以總領事長的身份,田村區區一個商人,要求嚴懲鴻江飯店諸位股東、掌櫃,未免要叫人起疑,處理結果,至多不過等著縱火原因出來,給一個合理解釋,也就罷了。這樣一來,東京外務省下達的命令就無法辦成。可他要是回,田村的兄長,事情更加不好辦。周重霄必然把這件事直接移交給警察廳處置,警察廳廳長梁紹對日本人可沒什麼好感,即便其妹也慘遭大火吞噬,他也不可能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去辦這件事情。
話一旦說出口,就更改不能了。
“田中先生像是還未了解清楚,”周重霄把手一抬,隱含奚落,“盡可回去請示。”
田中一太臉上有片刻僵滯,他揉著一指指節,放緩了聲調:“督軍,田村建仁是我日本國民。應邀來參加中國婚禮,出了這樣噩耗,便是國際事宜。我是不是他兄長不論,中方都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那田中先生是要一個合理的解釋,還是事實真相?”
周重霄臉上甚至帶了一絲絲微笑,哪裏可見他因痛失愛妻而傷情悲痛?
田中一太被他句句堵住,臉上帶笑,一口牙已咬得將碎。
“自然是對死者最該有的尊重。”
“那就請田中先生回去等著。我周某人的內子也葬身火海,要我放手不查,”他側目,眸中微光閃爍,夾帶鋒芒,“謠言可聽不得。”
田中一太訕訕:“那是自然。”
“請罷。”
周重霄頜首示意,田中竟無再留下的勇氣。浙江全權掌握在周重霄手中。江南一帶,日本始終尋不到突破口,他要在這裏逞威風,難保周重霄不一槍崩了他的腦袋。
外務省命令,小心行事,謹慎為上。田中按耐著一股衝腦的怒氣,吃癟轉身便走。
高振嵩鬆了口氣:“總算打發了這混賬東西。”
周重霄半側首望著他,目光沉沉。
高振嵩一怔,正詫異。
忽聽周重霄問:“半年之前,你瞞著我批了一張往東北方向的手令,有這事?”
高振嵩莫名:“半年前我人在北平,這是哪裏來的......”說到一半,他聲音微弱下去。
他的印章都鎖在滬上家中的臥房裏.....美雲她......
見到他神色陡變,周重霄已得到答案。提步便向前走。
高振嵩急上前:“督軍!重霄......”
他拽住他的胳膊,周重霄冷然拽下:“高小姐真是紅顏薄命,年紀輕輕就要守活寡,我甚惋惜。”
鴻江飯店爆炸,除了那燒成焦炭的三具屍體,再沒有其他人員傷亡。
周重霄微闔著眼,靠在車後座。
一點點開始回憶。
初晨溫柔燦爛的陽光,她站在窗前清麗微笑的模樣。
抬手捏著眉間褶痕,周重霄微闔雙眼不禁緊閉。
陳副官傳來大梁米倉的消息,他開始懷疑她。時時留意她,分分觀察她。
他留著宋則鳴,究竟是為更多了解偽滿洲國的動向,還是為了解她對宋則鳴還有幾分留戀,到這時,他仍分不清楚。
她驚慌恐懼的要他殺了宋則鳴,他懷疑她在演戲撒謊。
她摔得遍體鱗傷,他隻看到她和宋則鳴幽會的表象。
一次次給她機會,而事實上,他從未給過她機會。
明知道留著宋則鳴會對她造成傷害,明知道她對那三個月的囚困恐懼傷痛至深,他一步步逼她,懷疑她,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她在深淵,他在懸崖上自顧憐憫的往懸崖下扔刀子。
不是這場爆炸,在他的計劃中,她也會死在高振嵩安排的殺手手下。他狠下心要她的命,她卻咬牙忍著脅迫、舊傷、委屈、痛苦,也要替他除掉身旁的惡賊。
她大約是不在乎他是否懷疑她,不信她。
以死明誌,她信中未說的,他又怎會讀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