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送了高美雲出去,回轉身來撥電話,剛拿起話匣子,就看到窗外院子裏,梁娉繞著一棵鬆樹在不停的打轉。他把話筒掛了回去,推開門望著她。
她換了一身衣裳,仍舊是旗袍,外麵罩了一條秋香色坎肩,水青色的旗袍帖服在她身上,小腿處漣漪起微弱韻致的擺動。周重霄望著,手在門窗上輕敲了兩下。
梁娉一轉身望見他,臉上的顏色略顯倉惶。她把視線往腳下一低,隔了一會兒才走過來。
卻不像是從前那樣風風火火,氣質活躍,沉悶悶的,像是藏著許多心事。
走到跟前,她仍舊垂首不動。
周重霄道:“有話跟我說?”
梁娉沉默著,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等了一會兒,兀自搖了搖頭,轉身要走。
衣角一側叫人牽住了。
視線落在那從白如玉的手上,而後落在無名指指尖一圈血印子上。
她仍舊不出聲,他的視線粘在那指尖上,也並不說話。
沉默,沉默消磨著彼此的意誌。
終於長吐了口氣,梁娉道:“你打電話給哪一個?”
唯恐他誤會,她接著又極快解釋道:“我不是要幹涉你,隻我這一趟雖是為我四哥,也當有替你出征的功勞,有些事情,你好歹要告訴我一個明白。”
她甕聲甕氣的:“要不是我命大,這一回死也死得糊塗!”
說畢,把手一撒。
卻在當時立即叫他握了去。
她的手因在院子裏站了許久,所以冰涼,他的手卻是火熱的,將她的指尖一握,熨得梁娉忍不住抬頭朝他一望。他恰好也正在望著她。黑眸幽深,似海似淵。梁娉心猛的一跳,好像那道關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的門就此被撞開了一般,立刻叫她胸口也開闊起來。
她蹙了下眉頭:“你放手。”
他並沒有聽她的,反而把她的手翻轉過來,粗糲的指腹在她無名指掐斷了指甲的那一圈血痕上慢慢滑過,每一次碰觸皆叫梁娉渾身戰栗,忍不住哆嗦。
“你......”
“我未曾想到日本人會暗下殺手。”
梁娉聽到他開口,忙的望了他去。
周重霄又說:“彼時雙方正處膠著,日本人一開始的目的是想逼我與之合作,開放其在滬上開設工廠和銀行的關卡。後因一些突發緣故,加之我的堅決反對,才叫他們徹底轉向南京政/府,令你陷入險境。”
她未想到他會和自己解釋。梁娉詫異:“周重霄?”
他朝著她微微一點頭,鬆了手道:“稍後回房,我替你仔細清理。”
梁娉臉上驀的一紅。正要說話,他已轉身往壁間去。
“是打給bella李女士?”
他握著話筒,並沒有回避,點頭算是承認。
梁娉忽覺得豁然開朗:“那我先回房,你要來找我。”
她說著,不等他回答,一轉身先自去了。
周重霄望著她輕巧的身影,不自禁揚了揚眉梢。
電話撥過去,很快叫人接通,李貝兒的嗓音從話筒裏傳過來:“重霄,事情不好了,宋則鳴並沒有北上,他轉道去了南京。”
梁娉嘴角含笑的進了房,坐在鏡子前左看右看。臉上還有傷,被談美華打的指痕印也沒有消。她蹙著眉頭,打開胭脂盒子來,拿著粉在臉上輕輕的點著。眼角眉梢說不盡的歡喜。
歡喜?梁娉拿著胭脂盒的手定住,慢慢放到桌麵上。眼皮顫顫的往下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糾纏著她。
她咬了下嘴唇,忽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眉梢一揚,把那管口紅拿了起來,對著唇上輕輕的,仔細的描繪。
陳媽推門進來:“少夫人,午飯是拿進來吃,還是......”
梁娉一旋身站了起來,她望著陳媽道:“外間的小客廳從來沒有用過吧,陳媽?”
陳媽點點頭,看她今天的氣色很有些不一樣:“少爺一向忙,未成親之前在家裏用飯的次數少得很,也沒有規定的時間。”
梁娉頜首:“那就在外麵小客廳。不著急,等一等,他大約還有事情的。”
說著,轉身就往外去。
陳媽疑惑的望著她。
周府講究的是節儉主義。每一房都是兩菜一湯,一葷一素。這一點和梁府很不相同。在梁家,就是早上的漱口水也必定要是西湖龍井。用早飯之前一定有參湯。
梁娉望著那一碟子拌黃瓜,一碟子白切雞,還有一份排骨冬瓜湯,眉頭挑了挑。
“我在家裏吃這些是夠了,他要行軍操練,又得忙碌衙門公務的人,吃這個,是不是不大充足。”
兀自點著下巴,等他,好像還不進來的樣子。她自己想著,轉到廚房裏來。
周老太太那裏多要了一個肉鬆蒸蛋,大火正在燒著,蒸汽騰的廚房裏都是。廚房裏的人一看到梁娉過來,一時忙停下來,要聽她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