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裝睡,梁娉扶著床板坐了起來,抬手撫了撫耳畔的亂發,她朝宋則鳴望過去:“我聽到了。”
宋則鳴側身坐在書桌前,半邊臉孔陰陽難辨。
“你說得對,我一直以來都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也知道你在做什麼。國破家亡的當口,你做這些是為子孫後代謀福祉,我不認為你錯,所以拚著我爹和姆媽要跟我斷絕關係也想跟你走。在我眼裏,你是亂世裏的英雄,逆光而行,人人都在想著保存自己的時候,你忘卻一切要替後人撥亂反正。”
她說著,兀自輕笑出聲:“天真。周重霄說得沒錯,我是天真。”
宋則鳴驀的抬頭向她望去。
恰好梁娉也鎖住了他的臉龐,那雙清淩的眸子一下似埃克斯光線直紮進了他眼底陰暗的角落。宋則鳴握在一塊的手忽向裏一滑,指甲刮疼了掌心軟肉。
“娉兒。”
“別再這樣叫我,宋先生。”
梁娉從床沿上下來,走到他麵前站住。她與他相差一個頭,而如今他坐著,她站著,從來隻他俯視她,現成了他需仰視她。
有些東西在悄無聲息的改變著。
“我哪裏來的資格?一個被你扔在火車上不顧生死的人,能在你心裏占據得了多少位置,我想我現在是曉得了。”
“娉兒!”
梁娉追著他直問:“在你心裏的那個人呢?甘秀秀女士,我又及得上她幾分?”
宋則鳴的臉色驀的難看,他別過頭去:“你不要無端牽扯到別的人身上去。”
梁娉像胡亂塞了一口辣子在喉間,嗆得下不去上不來,眼眶濕熱得厲害。她一行點頭一行笑:“她與我,自然是別的人。與你,卻是最親愛的人。”
說著,抬手在眼皮上用力一抹。
宋則鳴見她這樣動作,也是一驚,忙的站了起來:“娉兒?你.....”
梁娉半轉過身去,不叫他碰觸到自己。閉著眼睛,叫那股急衝到眼眶裏的氣流忍住,轉過臉來,直直的望著他:“我再問你最後一件事。”
咬了咬牙,她道:“張誌忠是不是你殺的?”
宋則鳴半別過臉去:“張誌忠與南京當局勾結,要將浙江分離出去,叫他做一個兩江總司令。其人與日本情報科又有關聯,死不足惜。”
“可我四哥是無辜的!你也承認!”
梁娉深吸了口氣,道:“殺人償命,宋則鳴,你不該叫我四哥替你頂罪。”
宋則鳴漸冷靜下來,他手撐在書桌上,掌心底下是他尚未交托出去的傳單:“你想要我怎麼做?”
“你去自首,把我四哥還給我。”
宋則鳴難以置信的望住她。
梁娉輕笑出聲:“怎麼,你也怕死?”
宋則鳴眼中露出一絲微光,顫聲道:“人固有一死!然九州未平,外敵未除......”
“借口!”
梁娉雙拳緊握:“根本就是你貪生怕死!人是你殺的,憑什麼要讓我四哥替你頂罪?”
“就算我願意去,你以為浙江當局會釋放梁紹?你我知道他不是凶手,抓他的人知道他不是凶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凶手,可誰讓他是周重霄的小舅子!”
宋則鳴緩緩吐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梁紹的命不在我手上,不在浙江當局手上,在周重霄的手上。”
梁娉凝著他,目光越發的悲冷,她緩慢的搖頭,目中盡是失望、落敗、淒悲:“你隻是想要周重霄的命。可在我眼裏,他比你好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