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天會更好 隻是想讓你住進心裏
接到父親說繼母病危的電話時,他正和單位的同事一起在海口度長假。雖然訂的是第二天上午的回程機票他還是猶豫沒有馬上趕回家。而等他回到家的時候,還沒進門,家裏就已經是哭聲一片了。
見到他,眼眶紅紅的父親邊拉著他到繼母遺體前跪下,邊難過地說:“你嬸嬸(他隻肯稱呼繼母為‘嬸嬸’)一直想等你見最後一麵。可是,可是她終歸還是……兩個鍾頭前走了。”父親說著不住地擦拭著溢濕的眼角。而他隻是機械地跪下,叩了幾個頭。然後繼母的後事就像與他無關似的,全丟給父親和繼母親生的妹妹處理。
其實,自從生母病逝,父親再娶。這15年來,他已經習慣性地認定,這個家裏的任何事都與自己無關。人們都說,後母不惡就已經算是好的了,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又有誰真心疼?父親再婚的那天,他的心裏已是肝腸寸斷。在淚眼蒙矓中,11歲的他告訴自己:從此,你就是沒人疼的人了,幸福對你來講,是種絕緣體。
他對繼母冷冷地,繼母便也不怎麼接近他。有一回,他無意中聽到繼母和父親說私房話,他隻聽道一句“小亮長得也太矮小了,他是不是隨你啊?”聽完心中便暗自憤怒。譏笑我矮也就罷了,居然連父親她也一並蔑視!又有一回,他看到桌上有一盒“增高藥”,剛打開看,跟他同歲的妹妹跑過來就和他搶,撕撕扯扯兩個人便打了起來。繼母見狀,嘴裏連聲嗬斥妹妹,說這是給哥哥吃的。可是,他卻馬上被父親打了一頓。那時候他坐在角落裏暗暗地想:“哼,這個人的‘門麵花’做得真好,可話說得再好聽,心裏偏袒的難道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就連做爸的心都長偏了。”
疏離的荒草在心中蔓延,直到占據了他心中所有屬於陽光的空間。什麼是家?什麼是親情?他不再去想,更不想看繼母臉上是陰過還是晴過。他隻管讀自己的書,上自己的學,然後離開這個自己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家。
喪事辦完了,親友散盡,他也快要回公司了。父親叫他幫忙收拾房間。從前都是繼母一個人做這些事。看著他,父親拿出一個東西來說:“小亮,這是嬸嬸留給你的。”父親拿出來的東西,是個款式土裏土氣又粗又笨的金戒指,他一看,無所謂地說:“嗯,妹妹也有吧?”父親點點頭“是的,你倆一人一個。”說著,掏出另一個,款式相仿、秀裏秀氣的戒指。他不屑地一笑,把自己的那個推回給父親說:“給妹妹吧。”父親猶豫了一下,把東西放回口袋裏,說先替他收著。
他繼續收拾房間,忽然看到自己睡了十幾年的床板邊沿有許多亂七八糟的鉛筆塗寫的痕跡。他隨口問道:“這是誰家小孩這麼淘在這裏亂劃拉兒?”
父親幽幽地說:“這是你嬸嬸在你小時候畫的。她知道你不喜歡靠近她,她就經常等你熟睡以後,拉平你的身子,用鉛筆在床上做好記號,然後再用尺子仔細量。為的是看你長高了沒有。有時候還不到一個月,她就去量,看你沒長高她就有些急。你最討厭吃的那個田七,就是她為了讓你長高而買的。她真的很關心你。她眉頭上那道疤,就是為了掙工錢給你買增高藥,天天去采茶,有一次不小心跌倒在石頭上磕破的。真的,她老擔心你長大後像我一樣矮,說男孩子個頭矮不好討老婆……”
父親的話聲輕輕地,卻似晴天霹靂一樣把他冰封的心炸裂。一直以為不會擁有的風景,不會擁有的春天,其實早就像床板上那些淡淡的鉛筆記號,默默地陪他度過了日日夜夜。母愛,不止是生長在血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