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極少有烈日當頭的天氣,陽光照得四周亮堂堂的,一時還有些不適應,夏大嬸笑著說天公作美,我也笑,隻希望接下來幾天都有這樣的好天氣,不然,總是下雨,做什麼都不便。我平日裏很少去村子裏,今天又是跟著夏大嬸一起,他說小春如今長得快,要去給他做幾身衣裳,讓我順便也做幾身。好月心細,我和元熙的衣服都是備齊了的,這兩年怕是都不用再做,便權當是給夏大嬸作陪。“你聽說沒有?皇上要把公主許配給什麼東紈國的太子,這公主呀,還不樂意,成親的時候偷偷跑了,東紈國的國王可不好對付,一氣之下要出兵打古紮。皇上下了旨,讓人四處尋那公主,說是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呢!”“是嗎?聽說皇宮裏的公主長相十分好看,沒想到連別的別的國家都知道,還要打仗,那我們會不會受到牽連?”“我也聽說了,那個公主是跟一個將軍逃走的,他們一走,東紈就要動兵,你想呀,咱們國王要打仗,還要咱們好果子吃嗎?”“這樣說,那公主也太自私了,就因為自己不願意嫁,連累我們大家。哎呀,我回去得好好歸置歸置,要是打起仗來,我們這裏那可是躲都躲不及呀!”“是呀是呀!”······幾個婦人圍在一起,像是在說極為機密的事,可說話的聲音那樣大,就是別人不想聽都難。我們走了一路,便聽了一路,夏大嬸回頭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這事兒。”“是嗎?”我勉強一笑。既是從外麵傳進來的,再小的事都會變成話題,更何況是公主逃婚!隻是,我所經曆的,好像並不是他們所描述的那個樣子,但也不是全不對,昶屏向古紮出兵,或許真是因為我。因為我單方麵悔婚,東紈確實也不是沒有打仗的打算,可最終是沒有出兵。我知道金正易還在找我,可那應該並不是父王的意思,我想,他是希望我離開皇宮的,即便皇室沒了唯一的一個王位繼承人。那些事都已過去了那樣久,到了這兒,卻成了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公主逃婚了,古紮就快要打仗了,他們生活在古紮邊境,便是最早受戰爭迫害的人。可是我不能告訴他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古紮現在不會打仗,再說,這裏並不是古紮與東紈的交界處,即便真的打起來,他們也不會受太大牽連。這裏的人確實淳樸熱情,他們大都沒有讀過書,沒有心思詭計,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極其容易相信別人,特別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夏大嬸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發了好一陣呆,心裏確實也不怎麼舒服,便朝她說:“大嬸,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怎麼了?”“沒事,可能是有點累,我回去休息一會兒就好,不能陪你了。”“好,那你趕緊回吧。”我朝她點點頭,便轉身往回走。議論著的幾人還沒有散去,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正在興頭上,我本不想聽,那那些話偏偏一字不落的飄進耳朵,腦袋有些沉,兩條腿也有一些飄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太陽出奇的熱烈,整個山穀逃離不了它的視線,在太陽底下站久了,隱隱覺得頭痛。“喂!”身後有人喊了一聲,我轉頭去看,竟是小春,他從不叫我姐姐,也不叫嬸嬸。看著他走近,我笑著伸手摸他的頭:“怎麼不念書?”“先生還沒來。”他看了看他身後的院子,是村裏的學堂,此時,幾個小孩兒紮推在牆角玩兒,看來阮先生確實還沒來。我聽著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怕小孩子亂想,便又摸摸他的頭:“先生沒來也不能偷懶,自己先進去看看書,家裏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他點點頭。愈發的熱,出了村口便出了一身汗,我抹了一把額頭,濕濕的。強光底下,不怎麼睜得開眼,我看了看四周,想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歇,突然,在遠處的一座山腳下,看見一個人影,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他白色的袍子極為耀眼,陽光落在上麵,竟反射出一層光。我心裏一顫,腦子裏記起一個人來,似又見到那張鬼魅的臉,他咧著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我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也顧不得天熱,飛快的往前走,才走兩步,便撞上一人,我忙朝那人彎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完,也不等那人回應便匆匆離開。蜷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山腳下沒有光照進來,屋子裏很冷,我的身體退卻之前的熱,開始發抖,幸好元熙不在家,不然又該擔心了。眼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外麵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忙喊了一聲:“元熙!”片刻,我臥房的門被推開,小春的小腦袋探進來,他瞪著眼睛看我,元熙也進來,看著我,一臉不解:“怎麼這樣早就睡了?”“剛剛閑著無聊,就躺了一會兒。”我一邊說一邊起身。小春皺眉:“你之前說家裏有事,跑得那麼快,都做好了?”果然,還是說不得謊話。我走到他身邊:“你怎麼又跑過來了?”元熙一笑:“他今晚要住這裏。”我一勾他的小臉:“風水輪流轉了呀!”雖是隻多了一個小孩子,晚飯我還是加了兩道菜,小春沒有在這裏住過,卻不跟我們客氣,完全跟在自己家一樣,家裏難得多一個人,格外熱鬧。小家夥極為捧場,一點也不挑嘴,即使我的廚藝跟他阿娘的比起來差了十萬八千裏,他也沒有一絲抱怨,整頓飯吃得可歡了,看著他的樣子,真舍不得他長大。在我們家,刷碗的工作全是由元熙做的,小春看著在廚房忙碌著的元熙,下巴掉到地上:“在家裏,阿爹從來沒有刷過碗,我也從未見過哪個男子出入廚房。”“是嗎?”我瞥他一眼。“家務活都是女人家的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做這種事!”我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連家務活都不做,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這小鬼,年紀這樣小,卻是個大男子主義,古人這男尊女卑的教育還真是從娃娃抓起!“可先生說······”他看了看我,沒有說完。“先生也不是萬能的,難不成他說的就都是對的?我告訴你啊,真正的男子漢呢,要懂得體貼和保護女子,尤其是自己心愛的女子,別說什麼刷碗之類的,就是給她捏腳捶腿,那都是應該的!等你長大了,遇上喜歡的人,可不許那樣大男子主義,要對她好,家務活也要搶著做,記住了嗎?”“真······真的嗎?”“當然!”古代的封建思想可不分國界,尤其是在這種片偏僻的山村裏,能做到互敬互愛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元熙算個例外,他自幼便十分獨立,什麼事都會一些,又一直記掛著我的腿不好,所以,家裏的事,他大都是極主動的做,我也算幸運之極。大概是下午躺久了,晚上一直睡不著,躺在床上繼續發呆。想著剛剛元熙給小春洗漱,哄他睡覺,那畫麵簡直太有愛了,看著叫人心裏一暖,如他所說,大概是在小春身上練手。一個激靈,眼前突然又出現下午在村口看見的畫麵,究竟是我眼花,還是真的有人站在那兒?如今已過去半年,他們或許一直沒忘了找我們,如果真是他,為什麼到這時候不現身,還是,他那主子離這裏也不遠了······第二天一早,阮先生便出現在院門口,我忙請他進屋,他卻笑著推辭:“不必了,我是來接春讓的。”說話間,元熙領著已梳洗好的小春出來,我隱隱聽見小春歎了一口氣,然後朝著他姐夫那邊去。“告辭!”阮先生又微微俯身,領著小春離開。我在院門口站著,一時沒有動,元熙走過來:“在看什麼?”“這阮先生還真是禮數周全。”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屋,沒走兩步,身後有人來了:“亓公子,秦姑娘。”我同元熙轉身,來人正是阮先生。我不由詫異:“阮先生,你怎麼又回來了?”他先是拱一拱手,才說:“我上次出山,聽到一些事,想必阿娘先前也跟兩位說過。我對兩位本無猜忌之心,隻是,爹娘和春讓與兩位走得近,我不得不多加考慮,畢竟,他們如今是我的家人。”我微微一笑:“阮先生這是哪裏的話,你有顧慮也是應該的。”他接著說:“望二位不要怪罪!隻是······”“阮先生有話不妨直說。”“上次出去,正逢官兵在四處打探公主的下落,我也被問及,隻是當時沒放在心上,隨口說村子裏確實來了生人,不過應該不是公主。當時他們也沒再多問,我回來後又想起這事,這才有了顧慮,好在之後都風平浪靜,也沒發生什麼。不過,昨日我在村口遇見姑娘,見你魂不守舍,我還未來得及問好,便不見你的蹤影,便始終覺著不對,不知······”突然聽他這樣說,我不由一驚,難怪他之前有些奇怪,昨日我撞的那人原來是他,所以他今日特意過來一趟。元熙上前:“阮先生放心,你聽說的那些事,與我們無關,我們隻是普通百姓,不會連累你們。”阮先生勉強露出笑,點點頭:“這便好。對了,這兩日,我見著村裏多了些生麵孔,也不像是西村的人,不管怎麼樣,大家還是提防著點。”元熙笑得坦然:“多謝提醒!”我轉身看著元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剛開始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