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爆發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孔四貞漸漸消除了膽怯——她原本就不是個膽怯的姑娘,父親定南王孔有德經常把她帶到軍營中,她自幼就喜歡舞槍弄棒的,見了生人從不臉紅。可現在,她的身份不同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雖被太後喜愛封為公主,但在這皇宮大內畢竟要拘束得多,更何況是在英氣逼人的少年天子麵前呢?
“貞妹,你住在哪個宮?走,皇兄送你回宮。”話一出口,福臨便覺得失言了——這後宮雖然很多,可全是預備給他的妃子們居住的,孔四貞在名分上是他的妹妹,怎好住在後宮呢?福臨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從眼角偷偷瞥了一眼孔四貞,還好,她並沒聽出什麼來。
“啊嚏!”衣衫略顯單薄的孔四貞突然雙手掩麵,側身打了個噴嚏。福臨一愣,突然臉色一沉:“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們,難道就是這樣伺候郡主的嗎?”說罷,從吳良輔的腰裏抽出鞭子,“啪啪!”朝幾個宮女太監們抽去。“啪!”小宮女手一哆嗦,懷中抱著的手爐掉到了地上。
“蠢貨,阿其那!”福臨氣不打一處來,抬腳踢倒了這個小宮女。孔四貞於心不忍,連忙從一宮女手中接過了灰鼠皮袍子披在身上,輕輕扯著福臨的衣袖:“皇、皇兄,不怪她們,是我自己不好。”
“不成!你們幾個奴才聽著,若是郡主染上了風寒,小心你們的腦袋!”福臨說罷拉起了孔四貞的手:“走,朕帶你去母後那裏弄碗薑湯喝喝。”
“皇兄,四貞可沒那麼嬌貴!您慢些呀,這高底花盆式的鞋子我可走不快呢。”
剛翻修完工的慈寧宮富麗堂皇,在白雪的覆蓋下像是瓊樓玉宇,園中的參天古柏披上了銀裝,但它們那鬱鬱蒼蒼的枝葉茂盛依舊,似乎在與冰雪嚴寒做著抗爭,給這座古老的宮殿帶來了幾分生氣。
正殿的西暖閣裏,花花綠綠地坐著福臨的皇後慧敏、佟妃以及田貴人,她們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繡花錦袍閃著光亮,高高的兩把頭中露出粉色或是碧色的頭墊,正中別著耀眼奪目的翠玉珠子或是玉墜兒,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別在鬢上的大朵絹花,淺粉色的、明黃色的、碧綠色的,十分鮮豔奪目。正中大暖炕上一左一右坐著孝莊太後和白發蒼蒼的壽康太妃——她可是太祖皇帝的妃子呢,如今成了宮裏德高望重的長輩了。
“唉,老嘍,瞧她們幾個多水靈呀,個個花團錦簇的,那別在頭上的花兒怎麼就那麼好看呢?鮮靈靈的像是能掐出水來。慧敏兒,你過來讓老身摸摸。”
“太皇額娘,趕明兒個孫兒派人去花市給您買上幾朵。”慧敏扭著細腰款款上前,柔柔地說著,將絹花從鬢角取了下來,放到了壽康太妃的手中。
“嗯,還有花香呢。”老太太眯縫著眼睛仔細地瞅著,又伸手朝慧敏的粉臉上摸了一把嗬嗬笑著:“莊妃,瞧你這媳婦兒多乖巧,多俊哪,真是可人。這麼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福臨那皇孫怎麼就不冷不熱的呢?”
“太福晉,來來,孩兒剝個鬆仁給您吃,香著呢。”孝莊太後連忙把話岔開,心裏卻在想,這老太太真是老糊塗了,哪壺不開偏提哪壺!說來也是的,福臨一見慧敏就敬而遠之,兩個人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根本不像是一對小夫妻,他們倆到底是怎麼啦?眼見得佟妃都懷上了,可快兩年了,慧敏的腰卻是越來越細了,唉,真不知這孩子心裏是怎麼想的。慧敏有哪一點兒配不上他?
慧敏的臉色有些變了,粉臉更白了,悶聲不響地又將絹花別在了頭上。
“佟丫頭,太皇額娘前些日子做了個夢,隻見那景仁官上頭呀一片紅雲罩著,隱約可見一條火龍在半空中飛舞,醒來以後就聽你額娘說你有喜了,你們看看,這不是吉兆嗎?我皇孫兒要生龍子嘍,那老身我豈不是成了太太皇額娘了嗎?嗬嗬!”壽康太妃一邊費力地嚼著鬆仁,一邊又打開了話匣子。
佟妃圓圓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小酒窩:“托您吉言,太皇額娘。您是長輩,經曆的事多,您說的準沒錯。”佟妃有些害羞似的低下了頭,不經意地瞥了慧敏一眼,卻發覺皇後的臉色更顯蒼白了。
“慧敏,不是姑姑說你,你是正宮娘娘,凡事都要以身作則的,你和福臨不能總是這樣僵著,得想個法子呀。”
“姑姑!”慧敏帶著哭腔,顯得可憐兮兮的:“我什麼法子都使過了,對他哭過、求過,還給他跪過,可他,心裏壓根兒就沒有我這個人!從大婚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正眼看過我!原本他跟我還有說有笑的,可成了親反倒變成了仇人似的,我又有什麼法子?”
“唉,你們這兩個小冤家,倒沒少讓額娘費心喲。福臨脾氣倔,你就得遷就著他一些,不要總放不下架子。你看佟丫頭她不是做得很好嗎?”
“姑姑,侄女可是打大清門裏抬進宮來的,怎能像有些人那樣不知羞恥地百般勾引皇上?”
“住口!瞧瞧你那說話的口氣!”孝莊太後一聲嗬斥,嚇得慧敏低下了頭。“你呀,吃虧就吃虧在這上麵。夫妻嘛,還有什麼勾引不勾引的?胡說八道。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麼做!”孝莊後對這個霸氣十足的侄女兼兒媳心裏是又氣又恨又愛憐,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皇額娘,您在嗎?”
棉簾一掀,福臨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帶來了一股子冷風,孔四貞一直被他抓著手腕子,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半拖半拉進了暖閣。
“孩兒給太皇額娘和皇額娘請安了!”屋裏的慧敏、佟妃她們也慌忙起身向福臨行禮。
“四貞,快過來,坐到皇額娘旁邊的暖炕上去焐焐。”福臨沒理會慧敏她們的行禮,忙不迭地將孔四貞推到了孝莊太後的跟前,樣子甚為著急:“皇額娘,四貞妹妹她,她恐怕受了風寒,剛剛在外麵連打了幾個噴嚏呢。”
“瞧瞧,乖女兒,我說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兒,跑到哪裏玩去了。嘖嘖,這臉蛋兒冰涼冰涼的,哎喲,這小手更涼,快些坐到暖炕上。”
“額娘,你看看皇兄,他總是喜歡大驚小怪的。四貞的身體雖然不弱,前兩年吃了那麼多的苦從沒有生過病。我在這裏焐一焐就好了。”孔四貞笑嘻嘻地任由孝莊太後輕輕撫摸著,那模樣越發純潔可愛。福臨發愣的站在那裏,一時間竟然也看呆了。
“稟太後、皇上,臣妾身子不爽,先行告退了。”被冷落一旁的慧敏忽然起身,從牙縫裏蹦出了這幾個字。
“好吧,這裏也沒有什麼事情了,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