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風吹在貼著紙的牆上(1 / 2)

早晨,或者黃昏。都有風從城市的中心或邊沿吹來,停在那麵牆上,伸出手,翻弄牆上貼著的那些密密麻麻,規則不一的紙張。這是風在做一件善事。它翻弄那些紙張,不是它多情,而是心腸軟,它在翻給牆下隨時站著的那一大圈人看。它不想從那些人的目光裏看到更多的焦渴和迷茫。

我第一次走進那麵牆,是一個傍晚。我剛從一個遙遠荒僻的鄉村來到這座城市,黎黑的臉上還沒有褪掉旅途顛簸所造成的疲憊。天快黑了。饑餓折磨著我,我的內心澎湃著城市的喧囂。就在我抬頭仔細辨認這座城市的方向時,我看見了那麵牆,和牆下圍著的一大圈人。那些人跟我一樣,背包扛箱,疲憊的麵容像這座城市的路燈般暗淡。他們不是這座城市裏的人,這可以從他們的衣著、舉止上得出判斷。他們也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這可以從他們說的方言裏得出結論。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地站在了一起,將目光聚焦在同一麵牆上,牆上麵貼著的紙上——那些紙上寫滿了一個城市的秘密。

一麵冰冷的牆就這樣溫暖了這座城市裏的流浪者。

我慢慢地走入看牆人群的中間,我們彼此沉默著,像牆上貼的紙,蒼白,隔著距離。但每個人的內心卻又極度複雜,錯亂,低語。沒有人知道牆上的紙是誰貼上去的,我們永遠看不見那雙貼紙的手,我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我們生長的根不再這裏。我們隻知道,這些牆上的紙是專門貼給無根的人看的。城市人怎麼可能去看這些淩亂的紙呢,這些紙在他們眼中是沒消過毒的病源體,看一眼就會惹來晦氣。他們要看,也頂多是在上班或下班經過那些貼滿紙的牆時,斜眼瞅瞅牆下圍著的人群,像看一幅另類風格畫。涵養稍好的,會禮貌性地拍拍其中某個人的肩膀:同誌,讓一讓。涵養不好的,會用手捂著嘴巴,臉轉向一側,屁股朝著看牆的人,放個響屁,輕鬆走掉。

天色暗下來。昏黃的光線籠罩著牆麵,刺激著看牆人的視覺。站著的每個人都在努力從牆上的紙中尋找可能改變自己命運的信息:車工、鉗工、保姆、店員、文員、迎賓……不少人從背上的蛇皮口袋裏掏出半截鉛筆頭,在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上記錄著電話號碼。性情急躁的幹脆直接就從牆上把紙撕下來,藏進懷裏,表情比撿到一張“糧票”還高興。不一會兒,一麵牆上的紙被撕個精光。當我最後一個撕下牆上最後一張紙時,天已黑盡。

一張薄薄的紙就這樣使很多的人相信了活著的幸福。

那個早晨亮得特別地早。我的手緊拽著昨晚從牆上撕下的那張紙,走在街上,像走在灑滿陽光的道路上,盡管秋風正在威脅樹枝上的黃葉。當我顫抖的手指撥通那張紙上所寫的電話時,我的耳朵傳來一陣女聲的呢喃:你好,××公司,有事請講。或許是有些激動,加之我拗口的方言,我饒了好半天舌,才讓對方明白我的意思。雖然那個接電話的女子對我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和寬容,但我還是感受到了她溫蜿語氣下壓製的怒火。

我遵照女子的交代,像一隻迷路且膽小的野兔,在這座城市裏東竄西拐,做著別人不知道的夢。當我如負重的蝸牛找到那家公司時,我看見辦公室裏坐滿了人。他們神情凝重,麵麵相覷。我敲了敲門,進屋找個位置坐下,一個打扮靚麗的女孩走過來,給我遞上一杯白開水。我頭一次感受到被人關懷的滋味,在異鄉。我雙手緊捧著那個滾燙的杯子,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要在別人麵前丟醜、失態。於是,我抬眼,望著窗外,深秋的陽光,靜好。我用手指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這時,我發現屋子裏坐著的其他人都冷冷地盯著我,目露凶光,充滿仇視。他們對後進入那間辦公室的每個人似乎都這樣,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競爭對手,而公司的錄用名額有限。以致於,當公司領導向我表示出首肯時,我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對方的條件,將身上僅有的幾百元錢交出作了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