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長安一改往日的沉沉暮靄，竟是個好天氣。平陽府裏人來人往，煞是熱鬧。霍去病向廳堂的窗外望去，滿是衣香鬢影。十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在管家的帶領下排成了一排走進來，匆匆地拐入了另一間屋。每一個少女都是娉娉婷婷，秀色可餐。看穿著倒不像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但是舉手投足間的做派已經極為優雅。
最後的那個又瘦又小的卻不一樣。霍去病見她左看右看，四處張望，與前麵的那些姑娘大相徑庭，哪有半分京城女兒家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衛青正從侍女手中托著的托盤裏拿過一盞新茶，餘光觸及正在微笑的外甥，不由得順著目光看了過去。因是隔著一層窗紙，看不真切，隻是依稀看到窗外一抹纖弱綠影，仿佛隨時會隨風而去。人影一閃就不見了。
衛青知道，這是夫人平陽公主從長安找來的十幾個良家女子，當年他的姐姐衛子夫也是因為被平陽公主選入府中，才被皇帝看上的。此刻看到外甥的神情隻是有些奇怪，仔細一想，想必他不知道其中內情，便也釋然了。霍去病也隻當是一陣風過，回轉頭來，興致盎然地接著講他在皇帝身邊的見聞。
方才那個女孩兒姓沈，莫名其妙就被選了進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瞧瞧選進來的女子，哪一個不是有頭有臉有爹有娘的，可是自己偏就是個孤女，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始終不能忘記方才平陽公主臉上的驚豔，也始終捉摸不透。做著手裏的活兒，沈棠棣開始疑惑：原來在這裏等著當娘娘就是做女仆啊。
吃力地提上一桶水，棠棣有幾分不自在了，這麼重的活怎就偏偏分給她了？再看看那些個，有的人至今還在廂房歇著沒事做。拿袖子拭了拭額上細密的汗珠兒，卻是緩緩地、驚疑地放下了袖子。她看到不遠處正有個少年不錯眼地盯著他看。
可能是由於年少的緣故，少年的身量未成，也是很單薄的。俊逸的臉上幹幹淨淨，此刻正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她突然覺得這個少年似曾相識，不僅僅是在哪裏見過那麼簡單，可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她局促地低下了頭去，隔了半晌又抬起頭來，那少年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人也太唐突了。
棠棣這樣想著，也沒停下手中的活，輕咳了一聲以示提醒。霍去病也覺得這樣有些唐突佳人，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了過去。餘光觸及到棠棣正吃力地提起一桶水來，往後一退卻踢倒了剛才打好了放在身後的一桶水，忍住了沒笑，上前去幫她提起了那桶水。棠棣遲疑地看過去，他的側臉很好看。
也許是因為方才他盯著她看了那麼久，她一言不發，隻是雙手接過了那桶水去。水很沉，拽得她一個趔趄。霍去病連忙扶了她一把，見她麵色不善，掩飾道：“倒不曾見過這麼笨的丫頭！”因是從來未見過，也不像什麼大官公子的樣子，棠棣就白了他一眼：“你才笨呢，一看就是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的那種。起開起開，別礙著我幹活兒。”
霍去病怔怔地打量了她一番，沉著語調問：“你不認識我？”棠棣放下水，看了他半晌，怏怏地搖頭。搖完頭棠棣突然也怔住了，囁嚅道：“你是那個……”霍去病饒有興趣地等著聽下文，棠棣卻搖搖頭：“不是，不是，我想錯了。但是我就是覺得我認識你。看樣子你不是這個府裏的奴仆，也不是老爺，更不是府裏的公子，不是小姐……”
棠棣的話突然就被打斷了，霍去病道：“我怎麼會是小姐？你聽好了，我叫霍去病。”
他本以為棠棣聽了會大驚失色，繼而發展成對他深深的崇拜，沒想到棠棣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黛眉一斂：“原來那個仗勢欺人目無法紀的小子就是你啊。”這樣的話霍去病不是沒聽過，但是敢當著他麵說這話的人好似還沒有。
他惡從膽邊生，抓起地上那桶水，一下子掀倒了，水嘩啦啦淌了一地，濕了棠棣的裙角兒。棠棣哪想到他會這樣，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指著他恨恨地說：“惡人，果然是惡人，仗勢欺人，欺負人！”霍去病也一下子愣住了，他隻是想讓她求個饒，認個錯，沒承想倒坐實了“惡人”的名號。看著她抱著膝蹲下，把頭埋在臂彎裏，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拿起地上的空桶，略帶了些歉意：“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做的，我、我把它打滿……”棠棣用袖子拭了拭臉上的淚，愕然地看著這個剛才還一臉得意的少年，這個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