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伸手拍了拍桌上的袋子,這是我與徐靜交往的時候別人寫給她的情書,我也不想看了。

張磊很迷惘,這與你剛才講的那個曹操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嗎?

我耐心地給張磊解釋,李光怕在這些信裏麵看到我們的字跡,影響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情誼嘛……我說到這裏連忙去質問李光,光啊,你應該將我的嫌疑排除了啊,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愛你嗎,你應該將我的嫌疑給排除了的。

李光隻是看著我,看得我心裏發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說,我允許你愛屋及烏。

那天回去之後,我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我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小說殘稿,在我編織的世界裏,李光還為了徐靜與張磊大打出手呢,但是在現實世界裏,李光卻把徐靜給拋棄了。在我筆下,李光對徐靜說,為了你,我可以拋棄全世界。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傻逼。我想了很久,打下一行字,李光緊緊地抱著徐靜,說,我們分手吧。徐靜問,為什麼?李光搖了搖他的大腦袋,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徐靜於是哭了。

徐靜與李光一起問我,為什麼呢?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急切。

我連忙伸手把文檔給關了。

我的MSN跳了出來,是李光找我說話。

你先答應我淡淡的,我問你幾個問題好嗎?

嗯。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誠實好嗎?

我怕我誠實了就無法淡淡的了。

那在誠實的基礎上盡量做到淡淡的好嗎?

可以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與徐靜分手嗎?

不知道。

你是寫小說的,你猜啊。

這種事情我怎麼猜。

你就當我是你小說裏的那個人物啊。你寫小說的時候不會替你的角色做心理活動嗎?

好,那我現在是李光,那你是誰。

我是徐靜怎麼樣?李光,你好。

徐靜,你好。

你恨我嗎?

恨,以前我總是覺得枰砣鐵了心,心是鐵打造的,牢固的,現在我恨,我恨鐵成了鋼,變了!我隻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離開我。

我回答不了你。

你將我拋棄了,你怎麼回答不了。

怎麼是我將你拋棄了。

記住你的角色,你是李光,我是徐靜,你將我拋棄了。

不,我不是。

我在對話框上打下了“我是徐靜”,然後拉過了坐在一邊的徐靜,我拉過她的手敲下了回車鍵。那邊的頭像瞬間就黑暗了。這是我迄今唯一一次與徐靜有過肌膚之親。

徐靜問我,他在說什麼。

我說,他在想他為什麼與你分手了。

徐靜笑了出來,阿力,你真幽默。我不作答。我覺得我的人生就是一個冷笑話,別人能笑得多燦然,就證明人生對我有多殘忍。徐靜又說,阿力,謝謝你,我心裏難受,隻是想找人說說話,謝謝你陪我。

這時候我的手正在抽屜裏翻到了三年前生日時候,張磊送給我的一個安全套,我把它往裏麵塞了塞,我說,客氣,一日你做我的嫂子,一輩子我都是你小叔子。

徐靜說,那晚上我真的可以住在這裏嗎?

我說,當然可以。

可是,隻有一張床啊。

如果是電視劇,我應該接著說,那我睡沙發好了。這句話確實也到了嘴邊,但還是被我咽了下去,因為我房間裏隻有一張床,沒有沙發。

我說,那你睡覺吧,我通宵寫作。

徐靜於是就爬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昨晚趴在電腦前睡著了,我連忙轉頭看床上,徐靜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床走了,床上隻留下一個人形的輪廓,人形的右心髒位置放了一張紙條,是徐靜留下的,這個我能猜得準。她如是說。

阿力,昨天晚上我衝動了,但是你沒有,三年來很多事情、許多人都變化了,你還是老樣子,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你還是用著全世界最懦弱的方式愛著我,當年的那封情書,我就知是你,那時候你的文筆裝嫩,組詞生硬,但是卻打動了我,你說,徐靜,每次你騎車到學校,總是不知道怎麼下車,很多次我都看見你跳下車,讓車子自生自滅,以後你坐在我車子後座,就不用擔心下車難了……你電腦裏的小說我都看了,也許別人不知道,我自然是懂,你固執地使用李光作為你的小說男一號,是因為隻有如此,你才可以名正言順地使用徐靜作為女一號,在你的小說裏,你就是李光……

我對著床上的人形輪廓大叫,是你自己說的,隻是想找人說說話!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起來了,是李光打過來的,他說,昨晚徐靜怎麼上你的MSN了。

我還在盤算要怎麼回答,他就跳過這個話題了。你快來學校吧,幫張磊發傳單。

傳單?什麼傳單?

就是開業的宣傳。

不是吧,他開業都快半年了啊。怎麼現在才想起來要宣傳。

隻要還沒有第一個顧客,他就不算開業啊。

我騎單車去學校,這輛單車已經被我放在樓道裏好久了,輪胎也沒氣了,但是被我駕駛得朝氣蓬勃,一路夾雜著破車的巨大聲響向李光的大學前進。我快樂得想唱歌,這種情感是很奇怪的,老舊單車仿佛成了時光機,我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還沒有一個遊戲叫三國殺,但是在一種零食裏麵,我們可以收集到三國人物的卡片。卡片上有智力、體力、武力的點數,我們上課的時候,就把這些卡片擺在桌麵上,老師在黑板上唾沬橫飛,我們在沙場兵戎相接。其實樂趣不在遊戲,遊戲的得失不過是輸贏幾張卡片而已。最有趣的是,老師背對我們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我們就互相做鬼臉,扭曲自己的身體,做出各種變態姿勢,然後等到老師轉身的一刹那,我們就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所謂瞬間變臉。這一招,李光與張磊都玩得爐火純青,李光太聰明,轉換自如,張磊是天然呆,他做鬼臉與認真聽課是一個表情,所以老師也不會發現他。我就慘了,我一旦笑開了,就刹不住車,也許一時間能夠憋住,但是往往讓我的爆發來得更加強烈,本來老師轉過身來,掃視全班,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樣,但是因為李光的腦袋大,老師的眼光停留的時間就長一點,李光一點都不心虛,他往往還要與老師對視。我懂這個道理,但是我看到老師認真看李光的那種迷惘表情,我就在想,老師心裏會不會也在想,這孩子腦袋怎麼那麼大呢。這樣一想,我就控製不住自己了,記得有一次是上化學課,講到一氧化二氮是笑氣,人聞了就要發笑。他在黑板上寫完分子式,轉過身來,我就笑趴了,那一次我對老師的講課內容推波助瀾了,所以老師也沒有太責備我。

後來我們也不願意與老師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了,李光首先提出我們都是小男子漢了,再玩這些東西簡直是太幼稚了。張磊也讚同李光的說法,事實上,李光的說法他大多都讚同,張磊還提議我們去把這些東西給燒了。李光為張磊少有的成熟感到高興,但是為什麼要去燒了呢?

張磊興奮地說,因為我好久沒有玩火了啊。

我們去了一個破舊工地,找了一個破臉盆,把所有的卡片都扔了進去,李光把它們點燃了,張磊那天特別興奮,他又有了一個想法,不如我們三結義吧。

這個想法是好的,中我下懷,我看李光,也是願意的。我在心裏想,張磊一定是要排我做張飛的,那就讓他們做劉備關羽吧。結果張磊說,我,劉備,阿力,你孫權,李光,你曹操。我們三結義吧。火盆裏的卡片燒得用力,最後三張卡片,劉備、孫權、曹操被丟了進去,火舌一下子吞噻了它們。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一瞬間我想說,張磊,你把火盆移開一點啊。但是我一張嘴,風就鑽進我嘴巴裏了。原來剛才是在回憶,我現在正在騎車呢,其實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情,怎麼就恍如隔世了。

張磊開了桌遊店後說,如果可以穿越,我們回到三國去,讓我們的百姓都放下武器,大家一起用愛來改變世界。三國為什麼一定要打打殺殺呢,在我們的三國裏,不殺!張磊那時候說這話,已經忘記了我們剛剛三結義之後,我們之間就打打殺殺了。

野史說,曹操起兵赤壁,是為了小喬,而我們三兄弟出現火花,也是為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徐靜。

其實徐靜一直是我們班級裏麵的,但是我們之前竟然都沒有注意到她,等到我們都注意到她了,我們三個就一起愛上了她。

我們一起笑過,一起哭過,一起睡過,一起鬧過,一起恨過班主任,一起罵過教導主任,所有的情感都因為一起變得愈發濃厚了,但是等到我們一起愛上一個女孩子的時候,所有的遊戲規則都改變了,那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笑起來甜甜的大眼睛女孩,她甜美地往我們手裏放上了各自的武器。開戰,銀鈴般的聲音。

我們有一天在操場上走,李光說,最近有沒有喜歡上誰啊。

我與張磊都沒有反應,李光又說,我們把她的名字都寫在地上好不好,我們於是一起蹲下去在沙子地上用石頭比劃,張磊的屁股翹得半天高,我在他襠下看到了一個“徐”字,我再轉過去看李光,我看見他寫下了“靜”字。我一下子覺得很無力,我誌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他們兩個寫好了,站在那邊壞笑,李光說,難道你喜歡的是伊布拉希?莫維奇?寫個名字那麼慢。於是我匆匆落筆,寫下了“李光”,我還沒來得及寫“張磊”,他們就一起看過來了,張磊讀了出來,蘇力喜歡的人原來是李光啊。其實那時候我是想再寫出張磊的名字,然後在中間寫出“PK”兩個字,但是曆史總是沒有足夠的筆墨來讓你陳述冤情。李光皺緊了眉頭,用力地看著地上我寫的兩個字,可是他的目光不是橡皮擦,他的目光是投影儀,將我寫下的兩個字刻進他腦海裏去了,就是從那天開始,李光開始認定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