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非夢—張記書微篇小說精選49(1 / 1)

阿貴要求住六樓

張記書

一辦完父親的後事,阿貴就找到房管科長老董,要求調到我現在居住的六樓上。老董不解地問:“一樓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偏偏上六樓?”

阿貴說:“我就是想住高一點。”

老董說:“一樓多方便。你房後還圈了個小院,又種了櫻桃、架了葡萄,正是櫻桃結果、葡萄開花季節,換給別人,你不後悔?”

阿貴說:“不後悔。”

老董說:“不後悔,那就直接找住六樓的老張談吧。隻要你們兩家沒意見,我馬上就給你們辦調換手續。”

阿貴找到我家的時候,我一家正在吃午飯。當他說明來意,我還有點不相信。誰會用自己白饅頭去換別人的窩窩頭呢?住一樓是我巴不得的事情,老母已七十多歲了,每天爬六樓很不方便。我說道:“換房沒意見,隻是不知有沒有附加條件?”

阿貴說:“什麼條件都沒有。”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我一口答應了,第二天就辦了換房證,第三天就搬了家。

當我住在一樓,母親不再爬樓梯的時候,我十二分感謝阿貴,就設宴招待了他。三杯酒入口,阿貴就開了腔:“住一樓實在住煩了。”

我說:“有什麼煩的?”

阿貴說:“你住住就知道了。”

半瓶酒下肚,阿貴打開了話匣子:“當時要一樓完全為了父親,我是家中老大,弟妹們都以我為榜樣呢!可住下後就後悔了。”

我問他:“是不是嫌一樓髒?”

阿貴說:“髒倒無所謂,主要是心理不平衡。贍養老人是義不容辭的責任,無話可說。每日想到二樓住著李科長,心裏就壓得慌,他在單位壓著我,回來他還壓著我;三樓住著王處長,四樓住著趙部長,都是頂頭上司,他們整天唬著臉,一級壓一級,心裏實在難受;五樓住著小秦的,外號外交家,處處高我一頭;六樓住著你這個大筆杆子,就別說了。一想到這些,我睡夢裏就變成了一個蝸牛,馱著一個巨大的殼兒,累的要死。今天托你的福,總算讓我能長出氣了!”

送走阿貴,一晚上我都沒睡好覺。阿貴的話一字一句都像重錘敲在我的靈魂深處。

阿貴住在六樓上可高興了,鄰居告訴我,他一到家不是唱就是跳。還模仿唐朝詩人王之渙《登鸛雀樓》,衝著窗戶吟詩曰:“白日依樓盡,滏水向東流,如今心愉悅,隻緣住六樓。”

阿貴快樂了,他的蝸牛殼扣在了我的身上,我心裏便沉重起來。我在想,等母親百年之後,一定再把一樓換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