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我一直沒有留意這些,我沒有重複看自己文章的習慣,可是她說的這個人,我怎麼,這樣熟悉呢?我是熟悉他的。他是誰呢?
一念之下,心都冷了。這個男人,不是何海潮又會是誰?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久了,這個人算不算陰魂不散?
我不敢再辯解,我怕她要我現在拿出文章來看。
簡凝。她在那端不知輕重的笑。現在,誰都知道你愛你寫的這個男人。誰都知道怎麼一回事。你混了好幾年了吧,該學著掩飾一些才好。尤其感情的事。
我虛弱地要倒下去。那天晚上,何海潮的麵容再次如刀子一般削切了我的內心。我翻出藏著衣服下的手腕來看。然後我哭了起來。我哭著給童言打電話,我說我們早一點結婚吧,不用一年那麼久了。可以嗎?
我太害怕7年後被這樣的一件小事翻出的心傷。我知道現在,我隻有一件東西可以抵抗。一個婚姻。
在我離開一年後,何海潮已經結婚,有了女兒。實在不是和我的愛情賭氣,我是沒有了回頭的路。他一直沒有給過我。
於是婚期訂下來。2012年的情人節。時間已經非遠。
4
有段時間,我不再寫愛情故事。開始嚐試寫一些長一些的小說和短一些的散文。我不要一個時空之外的人,再牢牢占據在我的記憶裏。
秋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接了一個不太長的劇本,便跑去了北京。住在西什庫教堂不遠的一個安靜的地方。沉下心來寫字。
一晚,忘記關閉的手機忽然暴響,陌生的號碼打開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聲音。對方說:我是何海潮。我一直在找你。
真的會有陰魂不散,已經8年,他是如何找到我的。
把電話握出汗來,不出聲。
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他又問一遍。
北京。我飛快地吐出這兩個字來。
好。我去找你。
不要。北京很大,你不知道我在哪兒,我不想見你,我在寫別人的劇本,我要結婚了。
還有嗎?
我搖頭,我感覺他其實是站在一個能夠看到的地方。扭頭張望,陌生的房間,有些空蕩。
但是,不要。何海潮,我忘記你了。
我慢慢地在地板上蹲下來,掩蓋住我的心裏的感覺,我不要知道。
我看了你所有的故事,簡凝,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而我,一個32歲的男人,剛剛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還在你心裏,我知道。我可以不去北京,我不是很喜歡那個城市,你說對了,它太大,我怕找不到你。可是明天我會去濟南,這是在我和你中間的一個城市,我會在那裏等你7天。簡凝,我會等你。
電話斷掉了。
我癱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力氣。
我的劇本,再也進行不下去。我在一種不知名的煎熬裏徹夜不肯入睡,我憔悴的像一個女鬼。我不能去見何海潮,我們沒有路可以走,從前,或者以後。
終於撐不下來,打了電話給童言,他在三個小時後飛過來,陪在我身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我又一次,用他抵抗了傷痕累累的情感。
童言的細致嗬護使得一切漸漸平緩。那7天,何海潮再沒有電話過來,我蟄伏在童言的身體中,像等待冬眠的蛇。那個劇本,已經到尾聲了。
8年前,何海潮不肯愛我,8年後,我們不再擁有相愛的時間。我在心裏說,何海潮,我們隻能錯過了。一天,一年,一輩子。就這樣吧。
5
何海潮再無音信,讓我覺得那個刹那訂立的濟南的7日之約,並不是真的。
回來開始亂七八糟指點著裝修房子購買家電,把自己弄得忙碌不堪。暫時沒有和童言搬到一起。他尊重我一切的意願和心血來潮。
很晚的時候,便一個人聽音樂。喜歡一些老歌,由此覺得自己可能老了。可能會從此,心若止水,做個賢妻和日後的良母。
一直喜歡聽童安格,喜歡他那樣的嗓音流瀉著那樣的歌詞:愛與哀愁對我來說像杯烈酒,美麗卻難以承受。
苦笑時,聽到手機短信提示,拿過來看,四個字:愛與哀愁。
一顆心,便牢牢凝固了,再也融化不開。
怎麼可以是這樣?
那晚,我忽然夢到何海潮,夢得眼淚滂沱地醒過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再也沒有力氣用任何動作掩蓋這樣突如其來的痛,隻能任由它胡作非為。
手指撥下了一個號碼。何海潮,我想見你。
三天後。濟南。
依然是濟南,那個我三個月前,沒有赴約的城市。他這樣的不甘。
6
坐著51路公交車可以一直去到泉城廣場。那是個很美的廣場,大理石的地麵,整齊的草坪,隨著音樂跳舞的噴泉,淡藍色的,美麗浮雕。
何海潮站在浮雕下。讓我疑心,他站了一輩子那麼久。
我們已經8年沒有見麵。8年的光陰,在我一步步走向他時,化為虛無。我好像還是8年前那個青蔥的少年,坐在他的身邊,任由他的氣息,覆蓋我。
簡凝。
何海潮向我伸出手來。
我撲向了他,在我撲向他的時候,天空中忽然落下了雪花,那種大朵大朵的羽毛一樣的雪花,夢境一般的垂落下來。
頃刻間,將這個城市淹沒。
一生的愛情,隻注定一天的緣分。那夜濟南始終落雪,紛紛擾擾,一刻不停。我們擁抱,拚了一生的氣力,始終無言,再也無言。
三天後,我成為童言的新娘。
我不知道還有誰會記得2012年2月10日,濟南那場蝶舞般的大雪。還有誰會知道,那個城市曾在那一晚,隻與愛情有關。
而那個城市,此生,我將不再停留,不再路過,我會永遠,繞它而行。
前往濟南
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