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午後。寂靜,清涼。
我站在劉聰的書案邊,一手拈著寬大的刺繡粉紗袖子,一手著力給他研磨,書案前擺放的仙鶴,正自嘴裏溢出一縷淡淡的龍澹香。
正是紅袖添香的真實寫意。
劉聰瞥眼瞧了一眼身旁正在研磨的那雙似藕般鮮嫩的手,有些微微的失神。後宮佳麗三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曆過多少女人,卻沒有一個女人能夠令他停留。
本來,女人除了滿足男人的欲望之外,女人還能有什麼?
可她身上有什麼?她甚至還不是一個純粹的女人,寬大的刺繡粉紗下她還猶如遠處的地平線,提不起男人的任何興趣。可是為什麼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留呢?
是那天蓮花湖邊蕩漾的波光,還是那支蕩氣回腸令人揪心的曲子?
是那天她翻開《道德經》時的超然與迷惘,還是那次醉酒後她的憨態可掬與深情痛苦?
是她身上帶著劉曜妄圖謀逆的秘密,還是她眼神裏偶爾流露出的迷茫,隱忍?
她一身都是吸引人的謎。
放下帛書,劉聰微微地歎了口氣。
我低著頭,輕聲道:“皇上,墨已研好。”
“嗯。給寡人捏捏肩膀吧。”劉聰拿起案上的奏折。
“是,皇上。”我轉身走到他身後,給他捏起了肩膀。
從他背後的位置看下去,手中奏折的字跡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還是垂眉低眼,視線隻若蝴蝶般棲息在他的肩膀。
我雖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但是我還是可以選擇,不去摻和他們之間的政治鬥爭。
他的肩膀真寬,和姚鼎一樣,遠遠地望上去,便給人很舒服很踏實的安全感和依賴感。
如果他是姚鼎,那該多好。
十年.我能等到我要的愛嗎?
我低低地歎了口氣。
禦書房的角落裏,用來降溫的冰盆已經慢慢地積了水,過不了片刻,又要換冰盆了。
時間便是在這些看似緩慢的溶解中,悄悄地淡去了蹤影。
而我,好像也慢慢地習慣了這個地方的清涼,寂靜。習慣了劉聰一口一個“小梨……”。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日明明是在蓮珠的飛絮宮裏醉酒,醒來卻是躺在禦書房內室劉聰休憩的象牙榻上,但是沒人跟我說什麼,我也就選擇了緘默不問為什麼。本來我也無權究問,為什麼我會突然回到了禦書房。
“稟皇上,郎中令許離求見!”李多持著拂塵站在書房南門,躬身通報。
“宣!”劉聰頭也不抬,兀自看著奏折。
“微臣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許離趴跪在地上,朗聲頌詞。
“寡人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看來你這郎中令當的是有點不耐煩了。”劉聰抬起眼,放下手中的奏折。
我自沉思中抬起頭——原來他就是許離。
瘦小單薄的個兒,一張焦黑的臉上,兩條粗狂的眉毛占了絕大的比例,線似的眼睛卻流露出淩厲的精光,扁平的鼻子,薄薄的唇,看起來很不協調五官到了他的臉上,仿佛便成了唯一合理性的組合。
他跪在書案下,像一隻忽然收了翅膀的空中盤旋覓食的鷹。
“小梨,去給寡人換盞茶來。嗯,就上次喝的那種花茶吧。”劉聰轉過頭來,眼裏一絲精光正突兀地隱去。
“是,皇上。”我福身,收了他案上的茶盅,踩著小碎步出了禦書房。
劉聰看著那道嬌小身影在門外隱去了蹤影,才朝許離發話到:“起來回話!”
“謝皇上恩典。”許離爬了起來,焦黑的臉上是一臉的奔波勞累。
“有什麼結果?”劉聰提起筆蘸滿了墨,在一份奏折上漫不經心地做了批示。
“回皇上,卑職先查的是盤駙馬有無對公主不敬之處。”皇上既然下旨徹查了,自然也就完完全全地查。
“多事,寡人是叫你查這些?”劉聰有點惱火,徹查徹查,叫你查情史去?!
“卑職怕皇上萬一問起時卑職答不上來,所以……”許離低了頭,他本來做事就是這種麵麵俱到的風格,所以有時候他很得上司的賞識,有時候自然也很遭上司的嫌怨。
“行了行了,直接跟寡人說正題!”劉聰啪地放下毛筆,這人真是!
“卑職還查到了……”許離抬眼瞧了眼劉聰,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方才輕聲道:“卑職不敢說。”
“恕你無罪,但說無妨。”劉聰的眼睛亮了。
“皇上,你還記不記得數年前北戰時我們遇到的飛花鐵騎耶律鐵?”看見劉聰點頭示意,許離便接著說了下去:“盤駙馬也姓耶律,便是死在皇上刀下耶律鐵的遺孤——耶律盤!”
“什麼?是他!”劉聰簇起眉頭,耶律鐵的臉龐慢慢地疊合了盤駙馬的臉龐,原來是父子,難怪總覺得盤駙馬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想那耶律鐵詭計多端,又頗神勇,當初攻他時也不知費了多少手段傷了多少兵士,才拿下了他,一刀削去他踏上君王寶座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