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林語堂37(1 / 2)

三十七 人生的歸宿

在離去的時候林語堂給自己選擇了一種特別的方式——赤裸裸地平躺在床上,身上隻蓋著一條白色的被單,他真正做到了赤條條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又赤條條的離開,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最後的日子

1975年的聖誕節,林語堂的生命已進入不到一百日的倒計時之中,為了更好地照顧他,二女兒林太乙在早些時候已經把他接到自己位於香港的家中。

這一天,林太乙為了使父親開心,帶他去永安公司購物,商店裏琳琅滿目的聖誕禮品和悠揚悅耳的聖誕頌歌使來來往往的人們沉浸在過節的氣氛中。而林語堂卻突然做出了一個大煞風景的舉動,隻見他在櫃台上抓起一串假珍珠鏈子,泣不成聲……

商店的店員們帶著不可思議的眼光瞧著這位老頭,懷疑他如果不是從瘋人院被解放出來那一定是剛遭歹徒洗劫。隻有一旁的林太乙懂得父親哭泣的真正原因:他是覺得這個世界太美好,太美麗了,舍不得離開。

就像一輛曾經縱橫馳騁但卻已到了使用年限而行將報廢的汽車一樣,林語堂此時身體裏麵的每一個“零件”都已達到了它的極限,隨時有可能罷工。聖誕節過後,林語堂的身體更是江河日下,每一次普通的傷風和感冒都是他和死神對話的機會。很快,林語堂的雙腿再也走不動了,他不得不坐上輪椅,這對一輩子以散步為樂趣的他來說已經是失去了半個生命。這段日子,他常看著來去自如的女兒,對她說:“我真羨慕你,想到哪裏就可以到哪裏!”

此時的林語堂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坐在輪椅上呆望著外麵的天空,一朵雲彩的變幻,一隻飛鳥的掠翅,一聲孩童的啼哭,都會讓他感慨萬千,或許他這時已經領悟到了弘一法師所謂的“悲欣交集”的境界了吧。

該來的還是來了,1976年3月23日,林語堂因大量胃出血被送進醫院急救。三天後病情惡化,在經曆了九次心髒停搏之後,1976年3月26日晚上10時10分,林語堂那顆不屈的心終於戀戀不舍地徹底地安靜了。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逝者總是會盡可能地穿上生前最好的衣服體麵地離去,有的人為了這樣一套衣服甚至提前很多年就開始準備了。而林語堂恰恰相反,他在離去的時候給自己選擇了一種特別的方式——赤裸裸地平躺在床上,身上隻蓋著一條白色的被單,他真正做到了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又赤條條地離開,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歸隱陽明山

在人生的最後日子裏,林語堂表現出了對生命的極度依戀,但這絕對不是意味著他畏懼死亡,相反,他一直在生死的問題上表現出了從容與大度。

林語堂認為對一個中國人來說,晚年是人生中最令人向往的時期,“他非但不會畏懼老年,而且反將希望這個時期早點來臨,當它是一個最美好最快樂的時期,而時常先預備去享受它。”(《生活的藝術》)林語堂把老年比作四季中的秋天,在他的筆下,秋天風情萬種,充滿活力,“我最愛秋天,它雖然略帶憂傷,但是寧靜、成熟、豐富。翠綠與金黃相混,悲傷與喜悅相雜,希望與回憶相間。”(《林語堂自傳》)

秋天,意味著在收獲之後享受豐盈而悠閑的生活,這需要心態與環境的完美配合。林語堂固然有這樣的心態,但美國在他眼裏卻不是理想的養老之地。雖然美國有全世界最完善的養老體係,但美國人對於老年的畏懼和躲避態度讓林語堂不以為然,他認為在美國的街上找不到一個白須老者是一種莫大的遺憾。這一點張大千或者於右任可以做形象代言人。美國的老頭,往往人老心卻不服老,但林語堂對此竟然頗有“怨言”:

一個人絕不能不老,凡自己以為不老的人,都是在那裏自欺。人類不能和大自然相對抗,則何不安於由此而老呢?生命的交響曲,其終點處應是偉大的和平晴朗,物質舒適和精神上的滿足,而不是破鑼破鼓的刺耳響。(《樂享餘年》)

我想,大概這才是林語堂從美國歸來的最重要原因,思鄉反而在其次。林語堂自己也把回到台灣稱為“歸隱”,而台北的陽明山恰恰就是這樣一個歸隱的佳境。1966年,林語堂在台灣當局贈予自己的陽明山的一塊土地上親手設計蓋起了一座中西合璧的別墅,林家背靠陽明山,麵對淡水河,這也是林語堂選擇這裏定居的關鍵,因為它像極了自己已經回不去的家鄉阪仔的風光——“山中有水,水中有山”,幾十年一個輪回,林語堂終於再次“看山是山,看水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