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林語堂35(2 / 2)

從這點看,林語堂眼中的真文人都是一些性情中人,內心天真浪漫,多情善感,不圓滑,不世故,他們的生命和文章原汁原味,絕不添加三聚氰胺或者防腐劑。林語堂所崇拜的老鄉辜鴻銘就是這樣一個人,辜鴻銘被時人視為怪物,林語堂卻說:“他是一個怪物,但不令人討厭”,“辜亦一怪傑矣,曠達自喜,睥睨中外,誠近於狂。然能言顧其行,潦倒以終世,較之奴顏婢膝以事權貴者,不亦有人畜之別乎?”(《辜鴻銘》)辜鴻銘貌似狂妄,其實天真,性如頑童,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正是林語堂對其深深仰慕的原因。莊子、陶淵明、蘇東坡、袁中郎、金聖歎,在林語堂看來都是真文人。

而到了我們這一代,個個都是吃著食品添加劑長大的,甚至有專家說一個成年人一天要吃八九十種添加劑,以至於我們在做人和做文中也不由自主的添加了很多雜質進去。一個孩子在上小學時,寫的作文雖然幼稚但不失純真,而老師批閱後卻往往告訴學生感情不妨再熱烈一點更有感染力。這個學生進入中學時開始寫議論文,老師又會經常善意的提醒他別忘了弘揚主旋律,於是我們便常在高考作文中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許多考生雙親早逝,在熱心人士的幫助下含辛茹苦地熬到了高考,此時的他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喊出了類似“祖國啊,母親”這樣的口號。而真實的情況卻是他的母親正在考場外麵焦急的等待著。

文人之氣

在金庸的《笑傲江湖》中寫到華山派曾經分裂為“劍宗”和“氣宗”兩派,劍宗以技巧取勝,氣宗以內力取勝。令狐衝機緣巧合得到劍宗大師風清揚的真傳,學會了代表劍宗最高境界的“獨孤九劍”,卻又不幸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內力。後來,令狐衝在西湖梅莊中同丹青子比劍,便很狡猾地立下規矩規定比武時兩人的劍不能相交,點到為止,因為以丹青子的內力隨時可以把令狐衝的劍震斷。

所以,這一場比試令狐衝實則贏在了投機取巧,而非真實水平。令狐衝雖然劍術登峰造極,但在他內力沒有恢複之前,江湖上任何一個內力稍高的人都有可能將他打敗。可見“氣”的重要性還是要遠遠高於“劍”。

文武之道,其實道理都是一樣的。林語堂就特別重視文人之“氣”,他除了強調文人要有“丈夫氣”之外,還特別仰慕孟子的“浩然之氣”,他認為孟子的文章有一股“磅礴的文氣”“此種文章文氣特別雄厚”。(《論孟子的文體》)他還說:“我最喜歡東坡詠黃州快哉亭‘一點浩然氣,快哉千裏風’之句。”(《一點浩然氣》)

這一點浩然之氣,在林語堂看來恰恰是文章的風骨和命脈所在。而要養成這樣的浩然之氣,沒有靜下心來長時間的修為和磨煉那是根本不可能達到的,正如一個高手要練就深厚的內力,除非他有驚人的奇遇,否則還是要靠平時的日積月累。

已故學者胡河清曾在其著作裏表達了對魯迅這種“采氣”精神的讚歎:

魯迅就是一種尺度。他對中國文化傳統有極深的體認,自不必說他立雪章門苦修國學的功夫,既論五四前夕魯迅終日臨古碑,不也是在默默息息中采補中國文化之氣嗎?(《中國當代文學與文化傳統》)

正是有了這樣數十年如一日將鐵板凳坐穿的精研精神,魯迅的文氣才能至純至厚,綿綿不絕。孔子50歲之前不讀易,黃侃50歲之前不著書,都是覺得自己的“氣”還不夠深厚,不能隨心所欲。

胡河清同時也批判了某些看似才華橫溢而底蘊不深的年輕作家,認為他們所憑借的是一種“胎氣”,這種“先天之氣”很快就會用完,到時他們就隻能江郎才盡了。

在1994年的一個風雨之夜,胡河清最終選擇了跳樓自殺。有人說他的自殺是出於對文化沒落的一種失望。可惜胡河清之死對於現狀沒有任何的警醒作用,文化還是一如既往的沒落。在這個講究效率和速成的時代,我們再也見不到博大精深如魯迅的《中國小說史》和錢鍾書的《管錐篇》這樣的作品,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做到這樣深厚的積澱,而像《紅樓夢》這樣的曠世之作,更是成為一個傳說,因為沒有作家會像曹雪芹一樣花畢生的時間隻創作一部小說。

我們這個時代的文人和文章,正在漸漸地變得有力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