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生我們養我們的世界,林語堂同樣有自己的一雙慧眼。他的觀點剛一聽讓人有點乍舌,他認為一個人應該對這個世界帶著一種“獸性的滿足”:
在道家和儒家兩方麵,最後都以為哲學的結論和它的最高理想,即必須對自然完全理解,以及必須和自然和諧;如果要用一個名詞以便分類的話,我們可以把這種哲學稱為‘合理的自然主義’,一個合理的自然主義者於是便帶著獸性的滿足在這世界上生活下去。(《生活的藝術》)
但如果我們靜心一想,又很容易發現“獸性的滿足”於野蠻之中帶著樸素的真理,動物與人的最大區別之一就在於人的欲望永無止盡,而動物卻很容易滿足。迄今為止,唯一不知道滿足的動物可能要算《莊子?齊物論》中的那群猴子,養猴的老頭有一段時間手頭緊,想削減猴子的口糧,跟猴子商量:“我給你們栗子吃,早上三顆,晚上四顆,這樣夠嗎?”猴子一聽很生氣,都跳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老頭又說:“要不這樣,早上四顆,晚上三顆,可以嗎?”猴子們聽後都很開心地趴下,服服帖帖了。這就是成語“朝三暮四”的起源。
其實我覺得以猴子的聰明,未必不懂得老頭的把戲。隻不過,當老頭再說第二遍的時候,它們已經明白這件事已經成為事實了,既然不能改變事實,那就改變自己的心態吧。
在《與塵世結不解緣》這一章中,林語堂進一步把這種“獸性的滿足”精神概括為“動物性的信仰”,並號召眾生以一種美好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世界。
題外話:紀念史鐵生
易中天說過這樣一段很有見地的話:“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萬念俱灰,一是躊躇滿誌。”現代的人好像特別脆弱,報紙上天天報道眾多名人得抑鬱症,這些人一定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別一個極端。正因為躊躇滿誌,才堅信自己是完美的,是無所不能的,如果受到一點挫折,就會變得極度自卑,甚至失去繼續生活的勇氣。為自己找一個準確的定位,才能享受生活樂趣。
在找準人生定位這一點上,我最佩服的是已故作家史鐵生。年輕時身高腿長的史鐵生曾經幻想當一個像卡爾?劉易斯那樣的運動健將。然而在21歲那年,他突然雙腿癱瘓,“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按照易中天的話,從躊躇滿誌到萬念俱灰,這絕對算得上悲劇中的悲劇。
雙腿殘廢後的最初幾年,無路可走的史鐵生每天搖著輪椅去地壇,寧靜如世外桃源的地壇成為了他最後的安身立命之所。在地壇的老樹下、荒草邊、頹牆旁,史鐵生或默坐,或呆想,開始了一場對人生終極意義的思考。而最終啟發他走出困境的卻是一些從前壓根不會去注意的東西,譬如空中的蜂兒,地上的螞蟻,樹幹上的蟬蛻,草葉上的露珠,這些渺小的乃至沒有生命的東西,卻使得原本荒蕪破敗的地壇充滿了生氣與活力。
史鐵生終於大徹大悟,真正的“荒蕪”並不在於外界,而在於自己的內心。他開始走出死亡和頹廢的陰影,甚至開始“感恩自己的命運”,而後,這個世界在史鐵生的眼中重新變得如此完美:落日的燦爛、雨燕的高歌、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腳印、蒼黑的古柏、暴雨中草木泥土的氣味、秋風裏落葉的味道,都充滿了生之氣息。
雙腳癱瘓並不是史鐵生唯一的病患,更可怕的是之後他又得了嚴重的腎病,進而發展成尿毒症,隻能靠透析生存,直到2010年的最後一天因突發腦溢血去世。史鐵生帶給我們的是一種至高的生之啟示,正如上海作家陳村說的:“他很艱難地從生存的窄縫裏走出來,帶著豁然開朗的喜悅。”“他是用喜悅平衡困苦的人,不容易破滅。許多遊戲和他無緣,他不再迷失,可以觀賞自己,觀賞上帝的手藝。”
最後,讓我們再一起來讀一讀史鐵生的文字:
微笑著,去唱生活的歌謠。不要抱怨生活給予了大多的磨難,不必抱怨生命中有大多的曲折。大海如果失去了巨浪的翻滾,就會失去雄渾,沙漠如果失去了飛沙的狂舞,就會失去壯觀,人生如果僅去求得兩點一線的一帆風順,生命也就失去了存在的魅力。(《不要抱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