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還將幽默比為品嚐福建特產的鐵觀音,“初喝時不覺其味,靜默三分後才得其此中不足與外人道之底蘊”。茲舉林語堂幽默之經典案例如下:
其一,林語堂談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生活: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國的鄉村,屋子裏安裝有美國的水電煤氣管子,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有個法國的情人;
其二,一次,林語堂參加台北一個學校的畢業典禮,在他說話之前,已經有許多漫長乏味的演講。輪到林語堂說話時,已經十一點半了,林語堂站起來,隻說了一句話:“紳士的講演,應當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大家聽了一發愣,隨後哄堂大笑。
其三,林語堂一直對批判美國生活方式樂此不疲,在哥倫比亞大學講演時,有女學生問林:“難道我們美國就沒有一樣東西比你們中國強嗎?”林笑答:“有,你們美國的馬桶就比中國的好!”
其四,我認為屈腿蜷臥在床上是人生最大樂事之一。為了達到審美和心智發揮的極點,手臂的姿勢也相當重要。最好的姿勢不是平躺在床上,而是墊個柔軟的大枕頭,枕頭與床約保持三十度的斜角,然後枕臂而臥。在這種姿勢下,任何詩人都能寫出不朽的佳作,任何科學家都會有劃時代的發明。
從以上的例子裏我們可以看出,林語堂招牌式的幽默往往都是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緊密相聯的,林語堂說,這世界太嚴肅了,需要有一種智慧和歡樂的哲學為調劑,而他的幽默就是枯燥生活的一種調味品。所以說,林氏幽默是與生活本身融為一體的,他從不刻意為了讓人發笑去製造一個笑話,有的隻是水到渠成。
這樣的幽默觀也暗合了禪宗三昧,在禪宗公案裏,小和尚問禪師:“我苦心參禪,卻始終未入門道,這是為何?”禪師問:“吃飯了嗎?”小和尚答:“吃過了。”禪師說:“洗碗去!”小和尚一愣,隨即開悟。
這個禪宗公案其實說明的是,禪悟本來就在最普通的生活之中,禪即是生活,生活即是禪,根本無須刻意去追求。禪如此,幽默亦如此。禪的頓悟往往是建立在漸悟的基礎上,幽默也是這樣,你與某個幽默初次邂逅時也許並未覺其妙。但當你過了許多年,經曆人生的磨練之後,突然想起當初的某句話,會發出會心的微笑。這個時候的感覺,自然妙不可言。這也是林語堂所說的“幽默愈幽愈默而愈妙”的境界。
在林語堂看來,一個好的幽默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將生命中的沉重與壓力化為無形,他還舉了張敞畫眉遭皇上質問一事為例。張敞,漢宣帝時為京兆尹,相當於今天的北京市市長。這哥們有一個癖好,每天必要親自給自己的老婆畫眉。有一天,張敞正在為妻畫眉不亦樂乎的時候,某禦史突然求見,張不假整飭,急忙迎進。禦史見狀,認為張敞輕佻不雅,有失體統,上本參奏其行為放蕩閨房不檢。宣帝召敞責之。張敞巧妙地回答:“臣聞之,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宣帝聞之釋然,不予追究。
林語堂說:“這故事固然好在張敞之幽默之誠實,而尤好在漢宣帝之幽默之寬容。若當時兩位君臣板起麵孔來,什麼話都不好說,張敞非亡命不可。漢宣帝之不嚴於責人輕於責己就是漢宣帝的幽默。”
宣帝不予追究除了大度之外,也許是他突然想到了像張敞這樣可以每天為老婆畫眉的官員絕無在外包二奶的可能,也就不必為了二奶的脂粉錢而貪汙,實在是帝國不可多得的好官。當然,宣帝的這種頓悟也是多虧了張敞之前的幽默作鋪墊,人在輕鬆的環境下腦瓜子自然也好使。
從這一點來看,林氏幽默又有點像太極拳。練過太極拳的人都有這樣的體驗,練拳之後,你的力量不僅沒有增加,反而還會逐步減少。但當你太極拳練到一定境界的時候,與人對決,看似輕飄飄軟綿綿的一拳發出去之後,對手往往如受千鈞之力,五髒六腑瞬時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