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營地走的路上,一想到又要路過那些破敗的窯洞,若涵心中實在是有些不忍,但終於還是不想在看見那樣的慘烈場景。
這兩日都盤桓在睢陽城外,附近的流民得到消息,也都正在往這裏集中。兩日下來,雖然已經分流了許多人,但是還是有六七千人在此處。而且車隊也不能在這裏停下,必須還要趕往潞州。潞州雖然距離睢陽不遠但是那裏的災情也會更嚴重。
傍晚時候,何子章就傳來消息,朝廷的第三批賑糧明日便可運到。看來自己的辦法的確已經奏效。一路上不斷地有大大小小的商家開始拿出糧食來賑災。照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應該就能挺過去了。而且,後續的糧食既然已經能夠及時的運到,那麼此行的重中之重就可以從‘放糧賑災’轉移為‘安定民心’了。
此時大災橫行,民不聊生的狀況已經有所緩解,那麼就絕對不能再使民心有變。倘若民心生變,再被宵小之人加以利用,那麼硝煙一起,就定會釀成大戰。自此之後,恐怕銀月十年之內都別想再有安寧之日。
再者,現在已經是一月底了。正是冬末春初,糧食播種的關鍵時刻。正好又下了些雪,土地漸漸濕潤,再過幾日等後繼的糧種一到,就該組織春播了。時間上雖然會晚上幾日,但是對來年的收成影響應該還不會太大。倘若此時再起戰禍,就勢必影響春初耕種。來年糧食無法產出,就又是一場饑荒。必會使使銀月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難以自拔。所以無論如何,這個緊要關頭是萬萬不可出事的!
現在大部分的流民都聚集在睢陽城外,根據報上來的消息,城內的情況較之城外好了太多,至少不會出現吃人的狀況,但是睢陽太守許穆堅決不開城門的事情還是要解決的。這樣堅城自守也不是個辦法。況且現在流民之中的確有細作夾雜,一個不慎,也許就會陷入危機。
看來還真的要好好合計一下了。
“殿下小心!”一個侍衛突然之間搶身上前,將她的身體向後猛地一拽。拔劍護在她的身前:“大膽!竟敢對殿下無禮!”
低頭,原來是一個奄奄一息,瘦弱的隻剩下一把骨頭的男人,已經看不出歲數,方才掙紮著爬到了她的腳下,費力地仰頭,一隻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拚命地向上伸著,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那人張著還帶著暗紅色的幹枯嘴唇,用微弱的聲音說:“殿下,俺快死了……您是銀月的福星,是天神大人派下來…救俺們的。求您給俺多積點德。好讓俺投胎之後能去吃得飽的地方嗎?要是俺以後每天都有白麵饅頭吃,多好啊……”他幹枯嘶啞的聲音隨著風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傳出好遠。
附近的窯洞裏也緩緩地走出了幾個人影,互相攙扶著,向著這裏圍攏過來。遠處山坡的窯洞裏也有人陸陸續續走出,緩慢地往這裏聚。
“殿下,這些饑民凶悍,您還是先行離開吧。”侍衛們拔劍護在四周。謹慎的看著周圍的饑民,唯恐生變。
若涵卻搖了搖頭,走出了護衛圈。她心中忽然有種莫名,在這個時代,這些百姓還茫然的相信著死後會去另一個國度。這樣的迷信難道真的不好嗎?至少可以讓他們走的安心一點。
蹲下身子,她緊緊地握住那個男人幹枯瘦弱的手:“放心,天神大人會接受你的祈禱的。這一世,你受的苦已經足夠了。下一世,你會衣食無憂。”她的話說的緩慢而肯定,仿佛真的能夠預見來世一般。那男子骷髏一般瘦弱的臉上頓時就有了些光彩。
若涵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佛教經文,以前聽音樂的時候,經常會聽來安靜心神。便開口,輕聲地將以前聽過的調子,呢喃出來。但終於還是有點晦澀難記,可是她卻不願意停下來,隻有不斷的重複自己所記得的段落。
似乎在這個時代也是有佛教的流傳的,她以前在宮中曾經看見過有人求神拜佛,想來,頌念佛經也不算是什麼驚世駭俗的行為。
瘦弱的男人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位公主殿下:那張瘦弱的臉上帶著無盡的慈悲。她竟然握著自己的手,那平凡的容顏,忽然之間就散發出了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聖潔光芒。
那自她口中吟唱而出的梵音,聖潔而慈祥,在這冬日荒涼的風中,天籟一般的驚醒了很多人。
“殿下!殿下!求求您,為俺也念段經吧,俺罪孽深重啊!”不遠處一個人突然失控一般地大聲哀號著,衝了過來重重的跪地,匍匐著向她一路叩首而來。到了她麵前,更是磕頭如攪蔥:“俺吃了人,用俺自己的孩子,媳婦換來的。天神會原諒俺麼?俺這樣,是要下地獄的吧?”
聽了他的話,其他向這裏走來的人也都紛紛跪倒,掩麵而泣。一時之間,漫山遍野淒涼絕望的哭聲響起,一波高過一波,如驚濤一般連綿不絕。
“殿下,我也把孩子換了吃啊。我該死,定會下地獄,隻求你為我苦命的孩子念經超度吧……”
“殿下,還有我。為我媳婦念經吧,她受了太多苦,死了還要被人分吃。但願她下一世,沒有我這樣狠心的相公……我有罪!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