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葬禮(3 / 3)

外麵忽然一片光明,但並不是探照燈亮了。

那是一片磷片,在陰暗的海底尤其顯得絢爛輝煌。這顯然是一些發光的微生物,因為可以看到它們提著燈籠在船身上溜過。

借著這些不發熱的光,我能看到漂亮的海豬急著去趕集,永不知疲倦的海中醜角,長達3米的劍魚,預示著風暴將至。接著又是一群小型魚類,奇形怪狀的箭魚,會跳的鰭魚,長著一副人臉的狼魚等等。在這海下夜市熙來攘去,一幅繁榮昌盛的景象。

我們就這樣走著,不時陶醉在窗外的美景中。但接下來的一件事,使我頓時又對航行興致大減。

1月18日,諾第留斯號正處在東經105度和南緯15度。天色陡變,頓時讓人體會到“江湖險惡”的含義,風從東方猛烈地橫掃過來,船上的儀器也顯示出與四大高手——暴風、雨、海水、空氣之間的一場決鬥。

在平台上,大副看完後叫出船長,他眼睛對準望遠鏡,望遠鏡則對準天邊。看了一會兒,兩人之間交談了幾句。大副似乎很不安的樣子,有點按捺不住。

船長則胸有成竹,神態鎮定。他似乎在不停地以反麵作論證,而大副則語氣堅定,固執己見。

我努力地向他們指的方向望了望,不得要領。天水之間地平線依然清晰。

尼摩船長在平台上來回踱步,似乎當我是假人。他步伐沉穩,但有失往日的節奏感。他臨風而立,但安祥略顯不足。他到底要尋找宇宙的什麼真諦?在距海岸幾百海裏的諾第留斯號上會有什麼擔心呢?大副又取過望遠鏡,依然向天邊瞭望,並不時望洋興歎,這兩人一靜一動搞什麼把戲呢?

尼摩船長下達命令,機器推動力增強,轉動加快。

我好奇地跑下客廳,拿出我用的大功率望遠鏡,返回平台。

我的眼睛與望遠鏡似觸非觸之際,突然有人一把奪走了望遠鏡。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尼摩船長,他目光中閃著陰森可怖的光芒,簡直換了個人似的。他身體直挺,雙拳緊握,要把望遠鏡搶在手中,但望遠鏡卻掉在了他的腳下,看得出,他在極力控製著憤怒。

是我什麼地方無意中得罪了他嗎?還是這個常有怪異之舉的人認為我作為一個“乘客”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秘密?

但他很快又換上了那副鎮定的麵具,變得又像個鎮定的船長了。他回頭向大副交待了幾句,然後又扭回身麵對著我。

“阿龍納斯先生,”還是無法掩飾他的激動,“希望你能遵守原來我們約定的條件,現在,需要把你和你的同伴都關起來,直到我認為能讓你們恢複自由。”

“客隨主便,”我不回避他的目光,“但能否向你提一個問題?”

“不能,教授。”

話說到這份上,隻有照辦了,因為再多說也沒什麼用了。

我們三個人又被關進最先關我們的船艙裏了。尼德·蘭在怒罵,但回答他的隻有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原來,船長交待大副的是為我們準備午餐。吃過午餐後尼德·蘭很實際地睡去了,不過忠誠的康塞爾竟不服侍我也自己睡著了。我正埋怨他入睡的迫切性時,令我驚異的是,我自己的頭腦也昏沉沉的,我趁大腦沒完全麻痹時一想,我們的午餐中也許被放了安眠藥。

我能聽到艙口關上了,原來一直動蕩著的大海也平息了,難道諾第留斯號潛入了寧靜的水底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與昏睡抵抗,但我的呼吸變得細微了。我漸漸向睡神屈服,不久,眼前什麼也沒有了,我想我可能是睡著了,不!我沒來得及想。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第一個醒的,因為讓我驚訝的是房內隻有我一個人——原來已回到了我的房間。

我的同伴們也和我一樣,現在一切都恢複了正常,當然包括自由。

下午,我正在客廳做筆記,門一開,尼摩船長走了進來,他沉默不語,眼裏布滿血絲,好像一夜沒睡那樣疲乏。他表情憂鬱,來回走動著,有點坐臥不安,隨手抓起一本書,沒看一眼就放下了。他依次看了各種儀器,但卻不像往日那樣記錄下來,難道嫉妒我比他睡得好?但他最後走到我麵前:

“教授先生,你也是醫生嗎?”

“是的,”我答道,“我學過臨床,在我去博物館作教授前,曾在醫院幹過幾年。”

“那麼,教授,”他說,“你是否樂意來為我的一個船員做一次治療?”

“現在就去。”

現在,我緊張得心直跳,我意識到,這個船員的病可能和昨晚的事件有關,這秘密如同那個病人,縈繞在我心頭。

我跟著尼摩船長,走進一間挨著水手住房的艙內。

床上躺著一個人,大約40歲左右,但不是有病,而是受了傷,他頭上的繃帶都被血浸透了。我慢慢解開繃帶,那人呆呆地望著我,連呻吟也沒有一聲。

看來傷勢很嚴重,那人的頭蓋骨被鈍器擊碎,腦漿外露,而且受到了震動。在外露的腦漿上布滿了一塊塊血痂,顏色好像酒糟一般。大腦在被打傷的同時又受到了震動。他呼吸遲緩,肌肉抽搐,整臉都扭曲了。大腦已受到了感染,所以思想和行動都變得麻痹。

我給他拿脈,已經斷斷續續的了。肢體已開始發冷,死神也在接近他,我也無回天之術了。我又包上他的傷口,轉過身來對著船長:

“他是怎麼受的傷?”

“原因並不重要!”船長閃爍其詞,“發生了一次撞擊,機器上一根杠杆折斷之後擊中了他。他還有救嗎?”

“沒救了。”

尼摩船長渾身發抖,兩行熱淚流上了臉頰。

“你可以回去了,教授先生。”他強忍著說出這句話。

我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轉身回到自己房間,心裏沉甸甸的,略感一絲不祥。這一夜沒睡安穩,時常被一種類似遙遠地方傳來的哀歌驚醒。第二天,我早早地趕到平台上,船長早就在那裏了,他一見我就走了過來。

“教授,”他說,“你樂意今天再和我去做一次海底散步嗎?”

“我的同伴能一塊去嗎?”我問。

“隻要他們樂意,我不製止,你們去穿上潛水衣吧。”船長說。

他卻沒跟我說起那個病人的任何情況。

八點半左右,我們都準備好了。門一開,尼摩船長以及我們,還有十來個船員一齊下到了10米深的海底。

尼摩船長帶領我們穿行在一條珊瑚王國的黑暗通道中,一路傾斜向下,來到100米深的地方,在探照燈的照耀下,這些天然的錯落有致的拱形建築以及水晶燭台和下重吊籃,如同一座魔宮般變幻萬千。

又走了兩個小時,下到300米的深度了,已到達珊瑚島的山腳。尼摩船長停住腳步。我們也都站住了。隻見船員們圍攏在船長的身後兩側,還有一個長方形的物體被四個人抬著。

這時,我的眼前有一片空地,是海底高大森林的林間空地,數盞探照燈的光交錯輝映,使地上人影綽綽,而空地的末端是漆黑一片,隻偶爾能看到幾枝珊瑚的尖刺。

空地中央,石頭的地基上,矗立著一副大型的珊瑚十字架,它的兩條橫支架,如同是被石質鮮血凝固而成。

船長打了一個手勢,其中一個船員走出去,走到距十字架幾英尺的遠處,他從身後取出鐵鍁,向下挖起來。

原來他是在挖坑,哦,挖墳!這空地原來是墓地,那個長方形物體肯定是昨天晚上那人的屍體!現在船長和他的船員來到這海底秘密公墓,來安葬他們的同伴!

慢慢地,一個深坑挖成了,屍體裹在白色的麻布中,莊重地安放進去。尼摩船長雙手交叉胸前,跪下來為朋友祈禱,所有的人也都這麼做了,他們都在哀悼著親愛的同伴。

這奇異的葬禮把我深深打動了。好安靜的公墓,在這裏,死者將得到真正意義的安息,永遠不會受到鯊魚和人類的侵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