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
我要出國,不用想,得到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反對,可是反對的理由我是沒機會聽的,我那剛當了稅務局局長的爸爸,和我那已經在夫人圈子裏周旋了十幾年的媽媽沒有時間給我說理由。
我還記得小時候一大家人擠在幾十平米的平房裏,我總是跟在幾個姐姐後麵,看她們跳繩玩沙包,我太小玩不了,等我到了能玩的年紀,我們家換了大點的房子,姐姐們都初高中,她們有課業有同學,我什麼也沒有了,連看的權利都沒了。
我還記得一年級時我穿著姐姐舊衣服上學,被笑了好幾天,我不難過,那段時間我們家都穿那個樣,我和大家一樣。在那沒多久,爸爸考核下來了,不僅升職加工資,還因為無怨無尤地撫養兄弟的女兒被評為了最有人情味主任。似乎那之後,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爸爸媽媽不在家,姐姐們來來去去也看不到小小的我。
再後來爸爸一直往上升,家裏再也聽不到媽媽的嗬斥抱怨聲,她似乎變年輕漂亮了。
偶爾看見我,總會覺得我不如姐姐們,大姐懂事,二姐學習好,三姐聽話乖巧,四姐個性強,五姐溫婉,六姐叛逆,而我什麼特色都沒有。
媽媽看到我說的最多的是:“某某家的孩子怎樣好怎樣好,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我想,如果他們能稍稍問一下就會知道我獲得過的榮譽比他們口中某主任某縣長某局長家的孩子多太多了,可是他們不會去問,我的學校他們從來沒去過,到現在,在學校,除了校長沒人知道我是吳局長家的女兒。
校長對我很好,他快退休了,他的女兒女婿在他年輕時死於空難,連帶還沒出世的孫女,他說我長得像他女兒,說不定本來就該是他的孫女,出生跑錯了人家。
校長爺爺說:“我不去找我爸媽,我要看看不負責任的父母什麼時候記起自己的責任。”
我想,至少他退休前是等不到的,如果他真的是我爺爺該多好呢?
我拚命地學習,給學校掙來榮譽,想讓他退休前再風光一次,我平時有時間寧可待在他的辦公室裏看他給我找的各種學習資料,也不想回去那個除了傭人什麼也沒有的家,三層樓的房子太空蕩太冷了。
家裏的他們不會知道我拿過合唱獎,不會知道我得過女子柔道大賽三等獎,不會知道我在被人堵在廁所一盆水澆濕時的狼狽,不會知道我哭著拉韌帶跑步時的疼,不會知道他們口裏什麼張局長家的女兒還曾找過混混欺負我,不會知道那時我有多慶幸我學過柔道,不會知道我也曾發過狠把常圍堵我的七八個女的打的三天沒來學校,不會知道我…
不會知道的太多了,縱使這些隻要他們隨便問問,打個電話找人查查就會都知道。
不知出於什麼情緒,在聽到爸媽輕飄飄一句“不準”後,我卻堅定了出國的心。
但還輪不到我任何反駁時,他們又一次消失我的眼前,如果我攔住他們,那就又是他們眼裏的不懂事了。
校長爺爺給我辦了護照,我求了三姐很久說想跟六姐出去玩,才讓她給爸媽打電話說讓我出國去巴黎去她那玩,我知道三姐不敢打電話跟六姐求證,她怕六姐。
當年六姐挨了三刀才把她從那個渣男前男友手裏搶回來,六姐沒告訴家裏,而三姐當夜就膽小地跑去巴黎再也沒回家。
哦,對了,那夜是剛下晚自習的我送六姐去醫院搶救的,是我在醫院守著六姐想等她醒來,可六姐還沒醒,就被一個渾身冒厲氣的男人抱走了,我認識那個男人,最近還在別人悄悄送來給爸爸的一份打黑文件上看到他的名字。
其實我好幾年前就看過他,那時候六姐還是初高中,用帶我出去玩做幌子,把我扔在餐廳,自己去約會,我偷偷看過那個男的把六姐壓在牆上親吻,甚至不顧六姐反對,把六姐拖進賓館。
那時候,他還是個壞學生,最多是個小混混。
這麼些年六姐試圖離開,報外省的藝術學校,卻被安排在本市法律大學,隨後家裏又安排六姐相親,跟各種豪門大戶。而那個壞男孩也慢慢變成了壞男人。
我想,如今那個男人,永遠不會放過六姐的,有時我想,如果當初六姐走了,會不會六姐成了音樂家,那個男人簡簡單單娶妻生子,而不是成了如今開著地下錢莊,做著各種不要命的交易,隨便就去把傷了六姐的人打成植物人的頭號惡棍。
我多壞啊,利用我的姐姐們達成我去溫哥華放逐的目的。
我討厭爸媽越來越專製,大概我的叛逆因子被激起了。
我想放逐自己一回,在那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地方,做個壞女孩,墮落的我會快樂些嗎。